《与俗归》山柰

31、两朵红花

　　五楼
　　少年大手摁在窗上，玻璃右滑，清新的空气灌入鼻腔。
　　付一安取下眼镜放到一旁，手肘撑在桌上捏了捏鼻梁，眼睛干涩，少年转身望着窗外怅惆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看陈鸣的试卷真挺需要勇气的……
　　他这物理的22分拿的还真是一点不冤，就该他拿……
　　付一安轻阖眼皮，眉头放松，凉风拂面，心里慢慢平复下来。
　　“付一安，你别看那22分的试卷了，浪费时间，不如给我解道物理题呗……”
　　白许衡的声音传入耳中，付一安头皮发麻。
　　又是物理，他从没觉得物理这么难缠过，听到物理两个字他现在都有生理反应了，让人想吐……
　　付一安缓缓转身，紧绷着脸，戴上了眼镜，冷冷道：“拿过来。”
　　白许衡底子不差，捋清思路后也一点就通，一道题都不用讲第二遍，甚至只要点到了一遍都不需要讲完，他就茅塞顿开了。
　　只是白许衡的说话方式让付一安有点不爽，时间是他自己的，他想花在哪就花在哪。
　　付一安下课前十分钟才把陈鸣试卷仔仔细细看完，薄弱点太多了，基础就是废墟，光补高中的效果不大，他完全需要重打地基，不然在原有基础上往上建，风一吹，房子瞬间土崩瓦解。
　　“陈楠。”少年轻轻喊了声斜前桌的少女，陈楠转身呆呆地问，“怎么了？”
　　付一安把试卷原封不动递给了少女，“你回家拿给陈鸣。”
　　陈楠看了看一笔没改的试卷，愣了愣，平时陈鸣的试卷付一安都会批改好，再用草稿纸写好知识点。
　　“果然太难教，你不批了？”
　　少年摇了摇头，“方法用错了，不用批了。”
　　“行。”
　　付一安看着写到一半就放弃的草稿纸叹了口气。
　　像陈鸣这种情况，他讲没用，他讲了也不清楚陈鸣接收多少。
　　不能靠他直接灌输，也不能跟着他解题思路去，相反，他得跟着陈鸣思路。
　　他得知道陈鸣是怎么解题的，他得听陈鸣给他讲题，哪一步不懂哪一步方法不对，才能对症下药。
　　一味的陈鸣问题，他解题，没有什么效果。
　　只顺着他的思路去，学的是死的。讲完也没什么印象，陈鸣练的少了，题一变可能就不会了。
　　得顺着陈鸣思路去，把知识变成活的，用陈鸣自己脑子自然而然记住，陈鸣自己捋顺了，才能真正的把学到的变成自己的。
　　打了下课铃，付一安用老年机给陈鸣发了条放学别等的信息就从后门走了。
　　他来到书店，找一找各科中考汇编题，而且要找同类专项训练，类似知识点都集中在一起的单元卷。
　　付一安找了好一会，才把理科的找齐。
　　少年仔细翻看题册，看了看内容，丝毫没注意旁边多了一个人。
　　“付一安，你给我买吗？”陈鸣低低的声音传到少年耳朵里，给他吓得一激灵。
　　付一安往旁边挪几步，瞥上一眼缓缓开口：“你怎么还没回家？”
　　陈鸣眼睛闪闪，虔诚清澈，“我来买资料补补成绩啊，没想到你这么上心。”
　　“我已经看好了，你不用选了。”少年拍了拍放在面前的题册，“回家吧。”
　　陈鸣拿起题册往柜台走，“那我去结账。”
　　“嗯。”
　　买了单，陈鸣把厚厚的资料和试卷塞进书包，书包重重坠下去，勒着少年肩膀。
　　陈鸣推着单车，转头朝付一安搭话：“我肯定好好学，绝不偷懒了。”
　　“好，你试卷我给你姐了，你拿回家给我讲一遍，我看你是怎么写题的，我按你思路来，慢慢拨正。”
　　陈鸣怔住，干巴道：“我？我…不会讲题啊……”
　　“没关系，慢慢来，我教你。”
　　少年轻柔的声音，给了陈鸣莫大的鼓励，陈鸣撇嘴道：“那我说不好，要是太蠢，你就直接骂我好了，我肯定不会顶嘴了。”
　　“只要用心，你可以做好的，我相信你。”
　　陈鸣偏头，视线里是那张凌厉分明的脸，黑色镜框下，眼神却淡淡的，有些温柔。
　　陈鸣又问出了口：“付一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白天不是说过了吗？”少年神色淡然，没有停留，继续迈着步子。
　　陈鸣急切地说：“可是我对你不好啊，我又凶你又打你，还老发脾气，总是委屈你……”
　　付一安嘴角微微上扬，转头看陈鸣，声音轻飘飘的：“你能说出别人的好，怎么说不出自己的好了。”
　　陈鸣顿住脚步，眉头紧锁，“你真觉得我好啊？”
　　“你还真是，不夸你的时候尾巴翘到天上去了，那副自信的样子无人能敌，我夸你，干嘛老是怀疑自己？我在认同你。”
　　少年浑身一僵，骤然醒悟。
　　“别站着不动，跟上来。”
　　少年回神，付一安已经走在前面几个身位了。
　　陈鸣垂着头跟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付一安瞥了眼陈鸣，疑惑道：“不满意？那你想听什么回答？”
　　少年摇了摇头，“你不用回答了，答案我自己找。”
　　陈鸣到家，付一安已经洗完澡在书桌前等着了。
　　刚开始陈鸣还磕磕巴巴畏畏缩缩的，害怕自己说的不好挨批，尤其是讲错题的时候，他自己都捋不明白自己怎么写出来的，说出的话没有逻辑，语无伦次。
　　付一安很耐心，陈鸣会的题讲的还好，他会肯定。陈鸣解题有些靠的笨方法，算法繁褥，不够简洁，他也只用笔记下来，写在一边。等一题讲完了再慢慢用更简洁的方法引导他再做一遍，找同类题盯着他练，练完再抽几题让陈鸣自己讲怎么写。
　　陈鸣那些错题，不会的题，他先听听，思路正确也肯定，途中出错了就抛砖引玉一点点启发，引着陈鸣往正确的答案走。
　　时间是废了点，刚开始进度也慢。
　　不过好在效果比较明显，陈鸣是真真正正能弄懂一个点并且能够运用起来，而不是听懂了不会用。
　　陈鸣也没同之前那样摸鱼，认认真真听，认认真真练。
　　不管是学校还是家中，整个人焕然一新。
　　学校的课文科能跟上，不懂的下课找同学问，晚三就背书及时消化掉。理科跟不上就圈起来，一三五补了基础后再拿着问付一安。理科需要背的公式方程式他课间有时间就拿出来记一记默一默。
　　陈鸣也是卯着一股劲，早上六点付一安起床他也跟着起床，付一安学英语他也学。
　　付一安十二点睡，他也十二点倒头就睡。
　　活了十六年，陈鸣从没觉得自己生活这么自律过。而且没有初三那阵子压抑，初三是被逼着学，现在是他自己愿意学。
　　这种高强度拉满的学习，陈鸣跟下来也觉得挺累挺疲惫的，可一想到付一安的任务比他还重都没喊过苦喊过累，他也不甘示弱。
　　付一安能坚持，他也行。
　　一个星期的全科小考颇有提升，物理虽然还是不及格，但生物化学快踩在及格线上了，数学已经踩线上了。
　　文科该背背该记记该理解的，他也慢慢在跟，也往上提了些分，虽然不太明显，但也是在进步。
　　晚自习上课前，陈鸣收到最后一门数学试卷一口气冲到五楼。
　　少年缓了缓呼吸，身子伏进窗户里。
　　陈鸣把试卷摊在付一安桌子上拍开，一脸自豪：“付一安，你看，你看。”
　　付一安一眼看到了大大的98分，扫了眼选择填空，中规中矩。
　　“翻后面去，快翻快翻。”陈鸣拍打着付一安的胳膊催促道，“你看后面。”
　　付一安捏着试卷翻页，数列题和几何证明题两小题分全拿下了，一分没扣。
　　少年眼睛弯弯，淡褐色的瞳孔闪闪发光，一只手拍在胸脯上，笑地灿烂，“快夸我！快夸我！”
　　陈鸣动作这么大，同桌白许衡朝这边瞟了瞟，脱口而出：“这也要夸？我们班数学平均分都一百三…考98分在我们班要哭了…”
　　陈鸣笑容凝固，小脸耷拉下来，不好意思地抽回试卷，放到窗台下面挡着。
　　付一安看着少年尴尬的样子，不爽地转身，眼神冰冷，凌厉地质问：“他让你夸了？物理平均分80，你考72你怎么不哭？”
　　付一安说话声音不小，周围人纷纷地朝窗台看去，满脸震惊。
　　陈楠坐在前座眼珠子瞪圆了，僵硬地转身回头看付一安。
　　少年面色紧绷，眉头蹙着，漆黑的眼神直勾勾看着白许衡，压迫力满满，气氛降到冰点。
　　白许衡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才缓缓开口找补：“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这位同学，你很棒，真的很棒……”
　　说到棒，白许衡还尴尬地竖起大拇指。
　　陈鸣讷讷地点点头更尴尬了。
　　坐在付一安前面的胡雪瑶也转过身来瞪了白许衡一眼，又朝着付一安和陈鸣解释道：“你们别放心上啊，他就是心直口快，嘴没个把门的。”
　　付一安冷应一声，正回身子，手朝窗台伸，声音回温：“试卷拿来，我再看看，考的很好，不丢人。”
　　陈鸣捏着试卷的手捻紧，手心冒汗，缓缓蹲下去，只留下一颗头同窗台齐平。
　　陈鸣小声地说：“算了吧，晚上回家拍给你。”
　　付一安转头视线对上那双黯淡下去的琥珀眼，直接道：“你是进步又不是退步，不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就放我桌上。”
　　“哦。”
　　陈鸣微微起身，僵硬地伸手，付一安抬手接过，淡淡地扫一圈周围同学，大家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陈鸣又蹲下，双手叠在窗台上枕着头趴着。
　　付一安将试卷翻了页摊平，从笔筒里抽出四色圆珠笔，在得满分的题号上，圈一个小圆圈，围着小圈画了几个红色花瓣，又摁下绿色笔芯，画两片叶子。
　　少年眼睛又亮起来，小声嘟囔：“付一安，你当我小孩？还给奖励小红花啊。”
　　付一安顿了顿，转头小声问：“你不要？那几何题我不画了。”
　　陈鸣手伸进窗台，在少年肩膀上轻拍，嘟着嘴催促道：“不行，我要，好事成双，画两个，是不是还要给我写个评语？”
　　付一安撇了撇嘴，眼里藏了抹淡淡的笑意，呢喃了句“得寸进尺”又垂下头继续画小红花，画完后把试卷翻回去，在98分旁边写了八个字：再接再厉，允许骄傲！
　　行楷遒劲有力，俊秀挺拔。
　　陈鸣心里有糖化开，甜意侵入，笑的格外灿烂。
　　付一安折起试卷，朝窗外递，“马上打铃了，赶紧回去好好听课。”
　　少年食指和中指紧贴，两指并拢，碰着额头后又径直向前送出去，“好的长官，陈鸣收到，立即执行。”
　　话音落下，陈鸣摸过试卷，卷成一个圆筒架在窗台上正对着付一安耳朵猛地吹口气，而后撒腿就跑。
　　付一安反应迅速，往前躲了躲，陈鸣行动号角吹了个寂寞。
　　这小子可真幼稚，少年心想。
　　陈鸣回到二楼，还隔着几分钟上课，老师还没进教室。
　　陈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拍下了小红花和评语，发了个朋友圈。
　　小红花一边一个，评语和分数放在中间。
　　三张图片，一条简单的文案：今日宜骄傲。
　　少年发完朋友圈拍了拍李艺其，李艺其放下笔，有些懵，“怎么了？我写题呢。”
　　陈鸣扒拉着李艺其肩膀，悄咪咪地说：“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李艺其眼睛亮起，“什么什么？”
　　陈鸣附在李艺其耳边小声说：“那你一定要保密啊，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个事情非常严重。”
　　李艺其点点头，“肯定的，我嘴严实。”
　　“行，那你看好了。”
　　陈鸣手摸到课本上，故弄玄虚，李艺其向前伸长了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课本。
　　陈鸣催促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李艺其又往前凑凑，眼睛直勾勾盯着课本，一眨不眨。
　　陈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抽开课本，“噔噔噔噔”把李艺其吓了一跳迅速往后倾。
　　李艺其心跳得快，抚着心脏道：“你发什么疯？吓得我够呛。”
　　陈鸣笑出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给你炫耀炫耀我的小红花。”
　　李艺其往前凑了凑看清那两朵花，一巴掌呼在少年后背：“你真是幼稚到离谱，我以为真有什么好东西呢。”
　　陈鸣反问道：“你以为什么好东西？”
　　“我还以为你下面压写真了呢。”
　　陈鸣一愣，撇嘴道：“我这是正能量好不？你现在怎么和李君一样肤浅，你可别被他带沟里去了。”
　　李艺其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自个乐吧，我还有题要写呢。”
　　“切。”
　　陈鸣伏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把试卷翻过来，食指轻轻放在卷面上，仔细抚摸小红花的背痕，有轻微的凸起。
　　付一安下笔还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