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1129》簪笏

2、长风（2）

　　陈岚看着陆今安愈加阴沉的表情，出声道：
　　“其实也没什么，也不过是在母体时遭遇了一些并不专业的基因修正实验罢了。”
　　“但很明显，这位并不专业的朋友似乎是失政了。”
　　“从基因序列上来看，这位朋友的初衷可能是人工互换他的第17号和22号染色体，从而诱发隆突性皮肤纤维瘤疾病。”
　　陈岚停顿一下，端起办公室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
　　陆今安消化了会刚接受到的信息，奈何陈岚一口气透露出的信息量过大，又运用了大量专业术语，他只记住了“人工干预型基因缺陷”以及变相意会到的另一层意思一一有人想害路南。
　　如果陈岚知道此时陆今安的想法，他也就不难理解陆今安现在的表情……
　　过了一会，陆今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这你能查到吗？”
　　“嗨陆哥你这话说得，”
　　“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基因科小医生，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我怎么会查得到呢。”
　　陆今安：……信你就有鬼了。
　　陈岚对上陆今安的眼神，微微笑了，不紧不慢地又抿了一口茶。
　　“况且这再查下去……”
　　“你懂，”
　　言外之意，要么背后的人背景极强，要么就是会牵扯到什么豪门狗血大剧了……
　　“好了，先不说这个，”
　　“接着我说的，这位亲爱的朋友失败了，当然Ta也没有纠正这个错误。”
　　“整个医学史上从未发现过17号与21号染色体易位的例子，所以我也无从知晓这种情况病情的发展情况。”
　　“根据检测报告的预测，我想这种病情应类似于神经系统麻痹阻碍血液流动，大脑供血不足致缺氧身亡。”
　　陆今安听陈岚又开始扯一些学术专业词，头疼地扶了扶脑袋，
　　“行了你，别扯你那些学术专业词了，知道你是专业的。”
　　“我又听不懂，说人话。”
　　陈岚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所以这就是我让路南出去拿药而不是直接让他回避的原因。”
　　“一是不让他那么难堪，二是他的腿部已经开始麻痹，走路时不方便能多争取点谈话时间。”
　　“我没让你说这些，他还有多久？”
　　“实验需要。”
　　陆今安说完似乎认为不妥，便又加了一句。
　　“那你最好是。”
　　“预计寿命30天至60天不等，”
　　“也就是一两个月左右。”
　　“……”
　　话毕，诊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当然，这只是猜测罢了。”
　　“我看路南他还活蹦乱跳的，精神头可好了，肯定不止一两个月。”
　　陈岚故意这样说道，一边悄悄观察着陆今安的表情一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便一幅“果然”的表情。
　　就知道这俩人肯定有说法！
　　“咳咳，”
　　陆今安伸手握将这一份报告拿到自己身边,却被陈岚一把拦住:
　　“唉唉,先别拿啊,"
　　他一脸微笑着望向陆今安。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是不是该你旧答我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你认为你对路南,到底是什么情感,是对于一个实验体应有的照顾,还是......."
　　"不过是对弱小者的同情罢了."陆今安打断陈岚的话,
　　"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岚也不着急追问，而是摆出一幅高深的模样来。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人们投票通过了首部同性结婚法律,此法一出,受多数人民欢迎,同性结婚比例大幅上升."
　　“但这也间接导致生育率下降,使得总人口增速减缓,久而久之,市场生产力水平下降,经济发展量现负增长.于是在五年前,通过法律禁止了同性相爱."
　　“这就是大家普遍了解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实根本导致这项规定的是当年一件隐秘的案件。"
　　“那年一对同性相爱,他们在登记处领结婚证明,他们举办隆重的婚礼,并得到了许多人的祝福。他们就像从前所有的夫妻那样,也做着他们所喜爱做的一切事件......"
　　“当然除了生育。"
　　“那么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两人无法生育,但他们都认为有一个孩子是十分重要的事。"
　　“当年正值法律推行同性结婚政策第二年,一时生育率极低,导致孤儿院等地无适龄孩童待他们领养。这时最巧合的事件出现了：他们其中的一位是生物院的教授,且专门研究基因方向。"
　　陆今安抬起头,盯着陈岚沿杯壁摩擦的手。
　　“相信你也猜到了。"
　　"这位教授用在生物院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得出男女间性别可互相转化的结论 [注]。"
　　"他在他的爱人身上做了实验并成功将其变性。”
　　"不过如果这样,就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将法律禁止。事后,这位教授的爱人希望要一位女孩,于是这位教授就想了,既然成年人男女性别可互调,那么初生的婴儿,乃至子宫中的孩子,一定也可以进行性别调节……"
　　"他还是高佑了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我们虽然有过人工干预染色体实验的成功案例,但其所占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事实证明，这种实验一旦失败,不仅出生婴儿将患有先天性疾病,连带母体也有留有严重的后遗症。"
　　"不出意外,这位生物教授失败了。他在婴儿四个月大时进行实验六个月后,婴儿出生时经过基因检测,发现其存在严重的基因混乱病情。"
　　"当年这家接收畸形婴儿的医院被查,生物教授因未经生物院擅自进行人体实验而被撤职。其爱人也因严重的后遗症于两年后去世,对其婴儿实行安乐死。"
　　“如果在十一个月前,生物教授没有擅自实验,他也许会和他的爱人平凡地生活下去。他们也许会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一起旅行……”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从这起重大医疗事故以后,法律就出台禁止同性相爱,并禁止一切与基因改造有关的实验。"
　　听到这里,陆今安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道，
　　"你说的这些,我确实从未听说过。"
　　“只是你对我说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吗?”
　　“这项实验是院长亲自指派的。"
　　"我并不是说你的实验不好,也不认为你会重蹈他们的事故。"
　　"我只是希望,"
　　“在你完全陷入之前,能将这一变数除去。"
　　陈岚将新一份的报告推至陆今安面前,又抬头望向门口的一道缝隙，
　　"路南,别听了。"
　　"快领你哥回去吧。”
　　路南猫在门外,一听见自己被识破,吓了一跳，连忙去开门,却因为蹲的时间太久,一下子撞到门上,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对…对不起。”
　　他一手提着一袋药，另一手撑着地将自己扶起来。路南望着沉默且一直盯着自己的两人，双手缓缓向上举，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回去吧。”
　　路南闻言，马上小跑着拉起陆今安搭在椅背的手，药袋在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临关门之际，陈岚似乎想起了什么，大声提醒道：
　　“路南，别忘了按时吃药！”
　　“嗯。”
　　声音的主人闷闷答道。
　　路南攥紧了手中提着药的塑料袋，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什么药啊……
　　明明就是维生素而已……
　　即使我真的没救了，也好让我有知情权吧?
　　路南看向陆今安，
　　你呢?你会告诉我吗?
　　如果你要隐瞒，又为何对我生出些所谓的怜惜?
　　陆今安已经忘记那天回去后具体做了些什么。
　　他只记得脑海里陈岚最后的那句话：“只是希望在你完全陷入之前，能将这一变数除去。”
　　又蓦然回忆起从事人工智能这一工作的第一天，他与领自己进门师傅的那场对话：“小陆，你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孩子，我也希望你可以在这一领域创造出巨大贡献，”
　　“只是你要记住，干这一行，切记不要有了情感，”
　　“尤其是，爱。”
　　“为什么?可他们说，爱是种很美好的东西。”
　　“因为，我的孩子，你知道吗?”
　　“爱是致命的。”
　　“爱是恶魔。”
　　“爱是会杀人的乌托邦。”
　　“我们每天都面对着实验体，他们是被人类社会所抛弃的，他们不值得被爱。”
　　“一旦产生了爱，它便化出了双手。它遮挡住你的双眼，使你在一片荆棘中迷失了方向，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可，什么是爱?我不知道。”
　　“孩子，你又为何纠结于这一个无用的问题呢?”
　　“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那我回答你：我也并不清楚。”
　　“爱离我们太远了，我们不值得爱，抑或是被爱。”
　　“……”
　　那天师傅向他讲了很多，可他却无心听下去了。
　　陆今安并不明白，他与那些所谓的“实验体”同为人类，可他有过一个完整的家。他懂得被别人所爱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同情，甚至是怜悯。至少，你会真切感受到你是真正所处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与他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你是与别人一样平等的人。
　　所以当他的实验需要从“实验体”身上提取器官研究时，陆今安第一次向师傅提出想要终止实验。
　　可师傅却说，没关系，只是一个器官而已。
　　但只要他们失去了那个器官，他们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师傅说出了与那天同样的话：
　　“他们是被人类社会所抛弃的，他们不值得被爱。”
　　那时，陆今安近乎崩溃地喊道：“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很想说，人人生而平等。
　　他也想说，没有人是可以被众人所抛弃的。
　　他有很多话想要试图去让师傅明白，却被师傅轻飘飘的几句话堵住了。
　　[注]：此为设定，现实中已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