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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9.难言之情 ...

  •   陈锦微张开嘴,无声地开合,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终他也只是叹口气,更为用力地搂紧洛淅,将那极单薄的腰身拢在自己的手臂下。
      洛淅扶着陈锦的手腕,他们将大狸也一并搂住,以一种极有占有欲的姿势,短暂地铸造出温暖的避风港。
      “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陈锦这样说。
      他本意只是想安慰安慰洛淅,就像很多人都会拿陪伴当承诺,好像只要陪在对方身边,一切的风霜雪雨都不再可怕。但洛淅却浑身一僵,他急促地喘息着,陈锦几乎以为他又要吐出来。
      洛淅并非想要呕吐,他只是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将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幕全然展现在陈锦眼前。他复杂的家庭,烂人扎堆的亲戚,丢失后难以拿回的那些东西,他都一个劲地全说了出来。
      他不禁有些害怕,陈锦会怎么想他呢?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能细想,就像外婆说的那样,他会把一切最微小的插曲想成一道天堑。
      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抽离自己的情绪,快得陈锦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挣开陈锦的怀抱,独自站起身,踮着那只受伤的脚,抱着大狸一瘸一拐地往住院楼里走。
      陈锦坐在长椅上,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无措中抓着包追了上去,跟在洛淅身后说:“医院不给猫进去吧,要不先装包里?”
      洛淅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陈锦追上来。他使劲甩甩自己晕乎乎的脑袋,理智不想让陈锦担心,但又控制不住情绪,好像现下什么动作都是情绪在驱动肢体,而非以大脑控制行为。
      他将大狸放进陈锦的背包中,转身就想走,却被陈锦紧紧抓着手腕拉了回来。
      陈锦困惑不解地问:“小雨,你怎么了?”
      洛淅敏感地否认:“我没有怎么样,我现在很好。”
      “等等!”陈锦焦急地将装着大狸的包背到身后,双手抓稳洛淅的肩膀,“你是在生我气吗?”
      “我说了我没有!”洛淅挣脱开陈锦的手,快步往住院楼里走,走着走着甚至开始奔跑,直直地冲进那大开的玻璃门,跟着一辆担架车挤进电梯,躲在几个医护人员后遮住自己的身形,他方才靠着电梯轿厢大声喘着气。
      而陈锦没赶上这趟电梯,他站在电梯外,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手里提着塑料袋和保温桶,僵硬地站在那,一言不发地看着洛淅躲在几个护士身后。
      陈锦真的有些不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洛淅突然就不高兴了。
      而洛淅,他躲在护士身后,扶着膝盖,恨不得将头埋到脚背上。一贯挺得笔直的腰背,此时疲惫地弯曲,他鼻尖猛然酸胀,紧接着眼下滑落两滴泪。
      怎么又哭了?洛淅在大腿上死命揪了一把,缓缓滑坐到轿厢底,散去全身的力气,捂着脸低声啜泣。
      “这位先生,你是哪不舒服吗?”站在担架床边的护士回过头,贴心地扶着洛淅的胳膊,将他扶起。
      洛淅忙挣脱开她的搀扶,将自己挤到电梯的角落,仓促地摇头,躲开护士的目光。等电梯一开,他也不管是几楼,从众人身侧挤出去,不顾护士在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跑开。
      他冲进不怎么有人走的楼梯间,坐在台阶上,抱着铁扶手,将头抵在扶手上撞了撞,低声骂着自己:“怎么回事洛淅,你怎么又犯毛病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便固执地认为,所有居高临下的伸出援手都是对他的嘲讽,站在屋檐下的人淋不到雨,他们不懂洛淅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扔来的伞成了施舍,递过的毛巾也是讽刺。
      他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是真的讨厌。他预设所有人都恶意满盈,预设对他好的人都是因为有利可图。也许帮助一个狼狈的小孩,能图到心里那点自以为的高尚,所以洛淅总是要接受这些带着怜悯的帮助。
      外婆说他不该这样想,劝他多交朋友。可年幼时,他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可怜鬼,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没爸妈的孩子,每一个要来同他交朋友的人,都带着浓重的可怜。可怜这个人没了爸妈,以为自己能带给他温暖,像是什么童话故事里拯救迷途少年的主角,只要可怜他,就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洛淅在这些人之中日复一日地生活,他的自尊心不许他低头,不许他真的成为一只可怜虫,不许他靠别人的怜悯得到阳光和雨露。
      于是他选择这个世界作对,把自己变得冷漠无情,成了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讨厌鬼。
      他从来没有和陈锦说过自己这些事,始终在隐瞒。即使陈锦把什么都掏出来告诉了他,他依旧放不下心,不愿敞开心扉。
      或者并非不愿,只是不敢。
      他害怕陈锦也开始用那种俯视的眼神看着他,怜悯的目光比憎恶更能轻松地烫穿他的自傲。他可以忍受陈锦时不时叫他矫情鬼、开玩笑地喊他小少爷,这些都没关系,他都可以当做几片细雨绵绵。
      一切都可以是梅雨季节的淅淅沥沥,他早晚能闯出晦暗不明、潮湿难避的这片雨,但唯有怜悯,于他而言是倾盆暴雨、避无可避。
      他自言自语:“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想一直瞒着你的,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如果你今天没有看见洛旻凯,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
      说着说着他又反驳自己,“不是的,即使没有洛旻凯,我也会说出这一切的。我自己最清楚,我早就想说了。”
      “不对、不对……我没有……”洛淅又往栏杆扶手上撞头,他崩溃地低喘,捂着耳朵辩解,“是因为他已经看见洛旻凯了,是因为洛旻凯说了那么多,所以我才不小心说出来的!”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洛淅重复着,自己安慰自己。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紧闭双眼喃喃自语,“我冷静一下就好了,我不应该这样对陈锦的,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他疯魔似地自言自语,不断提出结论,又不断自行反驳。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揪着,恨不得将这些发丝全都拽断,好让自己的大脑能清醒些。
      而在这层楼的下方,同样空荡荡的楼梯间,惨白的墙壁下是漆黑的阿拉伯数字5,陈锦就站在这巨大的5下,捂着大狸的嘴,不让它发出声音。他静静靠墙站着,周身的空气都凝成厚重粘稠的固体。
      他因为没赶上电梯,于是选择爬台阶上楼,刚走到五楼,还剩两层就要走到洛淅的病房,头顶却传来几声响动。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几秒后便听见洛淅自言自语地念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紧紧贴着墙站好,担心被洛淅发现。
      这样的担心很是多余,洛淅已经崩溃到恨不得一头撞晕在楼道,哪里管得上仔细听周身的动静,更不可能突然发现不对劲跑下楼逮住陈锦。
      但陈锦就是担心,他知道洛淅心里藏着事,早就知道,但这件事洛淅不说,他也从来不问。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是洛淅心里的刺,这刺扎得又深又重,拔出来就是连皮带肉,血淋淋地洒出满地。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今天不该跨过那道花坛的。他不该看到那辆保时捷,不该自以为是地冲进洛淅和洛旻凯之间,不该让洛淅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说出这些。
      说到底,是他不该。
      他们隔着一层楼板,洛淅不知道陈锦就在楼下,但陈锦知道洛淅在上面。他数次想上去看看,每次听到洛淅拿头撞栏杆的时候,他都想冲上去把这人抱在怀里。但他又害怕,如果自己这时候上去了,洛淅会不会更崩溃?
      也许只有等洛淅自己想清楚那时,他才应该出现。
      他疲惫地抱着大狸,也将脸埋进大狸柔软温热的肚子,在那还漾着淡淡沐浴露香味的毛发中深吸一口。极小声地说:“我有点差劲啊,连安慰你都做不到……”
      大狸的爪子踩在陈锦脸上,它很配合的没有叫出声,困惑地歪歪脑袋,抬起头从楼梯间扶手的缝隙中,看见楼上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
      它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只是出去打了几天架,回来家里就变了样,原本唯它马首是瞻的小弟竟对它不如从前那般痴迷了。它明明应该被小弟抱在怀里,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继续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现下却要被陈锦这个傻大个抱住,连喵两声都不行。
      它无聊地趴下,将脸搭在陈锦胳膊上,胡须微微颤抖,困倦地闭上眼打瞌睡。等它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洛淅小弟的怀里,正趴在他的肚子上。
      它高兴地踩着洛淅的肚子,凑上去拿头顶蹭着洛淅的下巴,尽情地表达自己的高兴。
      洛淅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他板着脸,如机器人般重复摸着大狸的毛发,每一次抬手的角度似乎都毫无变化。他垂下的眼眸被睫毛的阴影挡住全部情绪,在床边是外婆和陈锦,然而三个人此时都极为沉默,互相一句话都没说。
      病房的气氛格外凝重,连大狸这只满脑子吃吃睡睡的傻猫,都在短暂的兴奋后发觉不对,缩回洛淅肚子上,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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