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婚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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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平二十二年，开春不久，远在云南的藩王穆王爷就带着眷属来京述职，顺便小住一阵。
穆王妃去世已有几年，故而家中正经的女主人竟只有穆王爷爱女穆霓凰一人。霓凰郡主天生聪明伶俐，明媚大方，偏又不像一般闺阁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若论那份智慧心胸，别说同辈里的女流，就是男儿间也百个不如她一个。穆深老王爷一向视其为掌上明珠，凡有所求无一不应，只是遗憾，霓凰毕竟不是男儿身，有一天终究是要嫁给别家为妇，不然有她在，云南穆府的昌盛定还可保百年。
穆王爷携了小女上京，梁帝为示恩宠，必然要让皇后召见穆王府女眷以表亲近。宫中的太皇太后最是个喜好小辈欢闹的慈和长者，听说霓凰年幼失恃，心中已是爱怜，更何况真论起来，霓凰之母也算是太皇太后的侄孙辈。谁想召见之后，霓凰的活泼可爱竟是极得太皇太后的欢心，于是霓凰就被留在宫中，陪伴太后，一时宠爱无双。
在众多小辈中，若说太皇太后的心头最爱非晋阳长公主的独子林殊莫属。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子孙满堂，绕膝承欢的场面，因此极爱给小辈们指婚保媒。以往她也给林殊看了不少人家的闺秀，都觉得不甚匹配。霓凰的出现却让老人家眼前一亮，两人的相貌，品性，家世都极为相配，她越想越觉得他们实在是一双璧人，堪称天作之合。
只是老人家毕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虽是太皇太后之尊，却也从不以己见强人。
活了这么久，她也算是见惯世情，心知这婚姻缘分缘分，缘和分缺一不可，若不能情投意合，这硬凑到一起的夫妻过起日子来也必不能和和美美。霓凰和小殊门当户对算是有缘，至于两个人有没有结成夫妻的分还要再看看。
想到这太皇太后不由得为莅阳那个孩子轻声一叹，深深惋惜。多好的孩子呀，真是可惜了，只是毕竟太后乃是莅阳之母，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于是在长辈们的安排下，林殊很快就见到了远道而来的云南穆府小郡主霓凰。
霓凰年纪尚小，性子天真浪漫，却又不失聪明颖慧。更难的是胆量，胸襟，气度都不下大梁的男儿好汉。林殊对这个小妹妹印象极佳，觉得她比萧景琰那个倔牛好玩多了，很是愿意照顾她。
只是他毕竟不同往日，身负沉重心事，已很久不在宫闱中嬉戏胡闹。
因此霓凰与他相见并不是很多。同龄人中对她脾气的甚是稀少，不过霓凰到底是霓凰，天生领袖气度，这长姐风范到了金陵也一点没少，金陵亲贵家的孩子都极喜欢她，她也乐得教导，很快身后就跟了一帮小萝卜头。其中以莅阳长公主家的景睿，言侯家的豫津为最。
林殊对太皇太后的一番美意浑然不觉，只因他心有所属，霓凰又年纪尚小，因此他竟从未多想。
但是天家毕竟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太皇太后这番心思很快就被晋阳长公主察觉。帷幄之间，晋阳长公主和自己的夫君林帅稍稍透了一点口风，话倒也没说死，不过以她的忖度，太皇太后倒是很有可能为小殊霓凰指婚。晋阳长公主不知夫君对小殊的婚事有何主见，故此有此探问。
林帅听了妻子晋阳的话，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沉思良久，他才简单的评论了一句。
“云南穆府的家风倒是不错，穆王爷堪称一代豪杰英雄。”
晋阳长公主一时有些摸不清夫君的想法，这是觉得两家的联姻合适还是不合适？不过既然夸赞了穆府，应该也并无反对之意？她和太皇太后的想法一致，都觉得霓凰堪为小殊良配，以霓凰的品格做这个赤焰帅府的未来主母，再合适不过。
想了想晋阳长公主还是决定向丈夫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今小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这俗话说的好，一家有女百家求，霓凰这孩子我看着也很不错。”晋阳从林帅的怀中抬起头，“夫君若是也觉得好，不如和穆王爷透透口风，咱们两家一向没什么来往，若是霓凰那边已经有了相看的人家，咱们也好心里有数。”言下之意，被人捷足先登就不好了，如果穆王爷也觉得合适不如就此定下来。
虽说太皇太后指婚，没人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但是大家都是大梁的股肱之臣，这结为姻亲还是要看看双方的意愿，才能下旨。毕竟是结亲，不是结仇，皇家也轻易不会做这惹人怨愤的事情。
林帅依旧是沉默，出神地望着头顶的绣帏罗帐，脑海里却在回想小殊的话……
“夫君，你怎么了？”晋阳嫁给林燮多年，还少有看见他如此形状。林帅一向是泰山压顶亦面不改色之人，如今，晋阳竟觉得他有些失魂落魄。
“为夫无事，只是想到小殊居然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有些感慨罢了。”林燮怕她担忧，拍了拍晋阳的后背，随之收起了脸上的情绪。
“公主所言，为夫心中有数，这事交给我来去办，睡吧。”
说罢，林燮掀起一角帷幕，挥手熄灭了卧室里的两盏宫灯。
……
“父亲，不知寻孩儿来所谓何事？”
林殊站在父亲的书房中已有一会儿，林燮却一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地图，把他晾在一旁，林殊觉得奇怪，故有此问。
“嗯，你坐吧。”林燮似是才看见他，他看了儿子片刻，终是开口说道。
“小殊，你太奶奶和你母亲给你相看了一门亲事。”
林殊闻言瞬间一惊，他拿起手边茶盏，低头掩住惊讶的神色，只是颤抖地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知是何家闺秀？”
“云南穆府的掌珠霓凰郡主。”林帅背手过去，“若你遇到穆王爷，一定要尊之敬之，不可胡闹。”
林殊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他放下了手中茶盏，出声发问。
“难道父亲也觉得此事甚好？”
林燮倏地转身看他，一丝惊讶从眼中闪过。
“你这是何意？霓凰郡主配于你，绰绰有余，为父还担心穆王爷会觉得你太过顽劣，不愿结下这门亲事。”
林殊从榻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疑惑。
“父亲，那云南穆府乃是一地藩王，掌精兵十万，我林家若与他结为亲家，一南一北，坐拥数十万兵马，一国都可灭得，你让陛下如何安睡？”
“放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小殊你是疯了吗？”林燮大惊，飞快地看了门外一眼，拉着他转身进了内室。
“父亲，孩儿以为，自从那天之后，您应当有所警醒，可是您怎么还做出如此决定？”
“小殊，他是你的舅舅，亦是你的姑父！”
“先帝就不是陛下的嫡亲兄长了吗？”林殊反唇相讥。
以前不曾多想，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仔细留意过，自从被阿绮一言惊醒，他可是“发现”了很多事。从宸妃姑姑和静姨那隐隐得知，梁帝经常和祁王殿下因为政事争吵，连带着宸妃姑姑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如今宫里风头最盛的乃是越氏。就连萧景琰那个愣头青都知道梁帝现在最宠爱的儿子非是祈王。只是祈王现在势盛，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
近来还有朝臣建言裁撤赤焰军，梁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让群臣讨论，这其中的意味细思起来还真是让人一身冷汗
“小殊！”这一次林燮却没有再吼儿子，语气中倒是颇有几分无奈。“我这也是为你好。”
小殊所言他如何不知？只是抽身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妹妹是祈王的生母，无论他是进是退，在外人看来他都早已被绑在祈王这条船上。
更何况，林燮还有未竟的梦想，经略北境几十载，林燮十分想一劳永逸地为大梁解决北部边患，他苦心多年，终于得见一丝曙光，这时让他退却，他又如何能够心甘？更何况赤焰军那些将士们，跟他出生入死，若不能为他们谋得一个好出路，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再给他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他一定能为大梁扫平北境！
陛下用小殊的亲事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牵制陛下？希望他能因此有所顾忌，给他一点时间。他林燮非是贪恋权位之人，日久见人心，他的忠心陛下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如今北境未平，就是鸟尽弓藏也还远不到那个时候，林燮相信梁帝即使心有忌惮也不会此时动手，眼下大梁还需要赤焰军，需要他这个林帅！
林殊只觉得父亲疯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从身体内涌起。任他口舌如簧，却无可用之地，因为他知道父亲并不会被他劝说。就像你永远也叫醒不了一个装睡的人。
父亲的执念曾经也是他的执念，因为理解，所以更加悲哀。
林燮收了脸上的挣扎，转身直直地看着林殊的眼睛，顿时那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气势汹涌而出，林殊挺直脊梁，用尽了全力抵抗，才没有在这种骇人的压力下退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拒绝这桩亲事。”见林殊岿然不动，一丝满意的神色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然而紧接着，林燮却轻飘飘地在林殊的耳边扔下一枚惊雷。
“是为了你身边的那个侍女，是也不是？”
“父亲！”
这下真是出乎林殊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注意到这件事。
“小殊，放下那些念想吧，你若对她有情，可以好好待她。”林燮并未发怒，反而是有些语重心长地劝他，“人各有命，非要把那些她承受不起的东西强加给她，对你对她来说都未必是件好事。”
眼见父亲已经识破他的心思，林殊却也不再退却。他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双眼，两张酷肖的脸面对着彼此，谁都不肯让却一步。
“若是不能娶她为妻，孩儿宁愿一人终老。”
“你!”林燮气急，挥手便欲掌掴，林殊一动未动，稳如泰山。
最终，这一掌还是没有落下来。
林燮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他也曾这么年轻，心头也住着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姑娘，可是最终她留在了九重宫阙，而他也已娶妻生子。
一转眼，他的儿子竟又要重演旧日故事。
一丝倦意从他的眼中划过，林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转身缓缓坐在榻上，并不看林殊。
“我和你母亲都不会支持你的决定。林家的清誉不能毁于你手。”
看着父亲落寞的身影，林殊心有不忍，他缓缓跪在父亲身前。
“父亲，孩儿还是那句话，林殊今生只娶她一人为妻。父亲母亲若不同意，孩儿也不强求。林家声誉对孩儿来说也是重于性命。”
他抬起头，朗声说道。
“孩儿恳求父帅准我不日前往北境，驻守边疆！今日我便在此立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北境不平，我林殊一日不娶！”
“小殊……你何苦如此？”林燮大惊，看着儿子的脸一时怔怔无言。
“罢了！罢了！”林燮疲惫地向他挥挥手，“随你去吧！只是你要记住！”
林燮转过头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的双眼，神色严肃无比。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赤焰军的少帅，你若决心已定，便不要后悔！林家不会为她遮风挡雨，她的诰命你自己去挣吧！”
……
“你都听说了？”
林殊见她把他常看的书都收拾起来，心知她必定已经有所听闻。
“现在整个金陵城的人恐怕都已经知晓，我若不知道才很奇怪吧。”
满大街的人都在传赤焰帅府的林公子立誓效法汉之骠骑将军霍去病，不平北境，誓不成家。
林殊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放进她的颈窝里，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很是安心。
“阿绮，不日我就将前往北境，我把你托付给冬姐，若我……若我十年未归……”你就嫁了吧。说到这林殊突然有点哽咽，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阿绮又凭什么来承受这样折磨人的等待呢？她本可以嫁给一寻常人家，过着平凡而又温馨的生活。十年，多么漫长，他的人生还没有度过两个十年！
他林殊何德何能？能让身前这女子为他苦等十年，虚掷这女儿家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随即把她转到自己的面前。
“阿绮，你是自由的，我走之后，你便自由了。”
罗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人就是这样奇怪，总是会渴望那些你不曾拥有的东西。自由，曾是她朝思暮想，豁出性命也想要拥有的，而今它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兴奋。
她的心，此时既冷静又狂热，既淡定又急迫。她抓住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碎片，心里突然下了决定。
“我跟你走。”
“虽不能帮公子智退敌军，不过以阿绮的武功，帮公子站岗护卫，冲锋陷阵还是绰绰有余。”
她扬眉一笑，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阿绮，这不是儿戏！”林殊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的阿绮竟然要跟他上战场？
“战场上刀枪无眼，我根本无暇顾你。”若是随他从军，就是军中兵士，他须一视同仁。
罗绮却浑然不惧，目光坚定又执着。
“林殊既能为阿绮唯卿不娶，阿绮为何不能为林殊生死相随？”罗绮执了他的手，认真地望着他，想通过眼神让他明白她的决心。
“我不要只留在这里，等你来娶我。”
“就算我们之间隔了天涯海角，只要林殊前行一尺，阿绮必更进一丈，总有一天，我们能携手并立于天下。”
她不要他的额外关照，她也不要默默等待。她这一生，必定要掌握在她自己的手心里。
林殊愿为她而战，她亦不惧为林殊一死。
他们的前程，就让她和林殊一起去搏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