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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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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泽从重华宫出来时,杨鹤亭还在宫门外等他。
“怎么?陛下留你何事?”杨鹤亭迎上前来,见李弘泽面色凝重,连忙问道。
“储君的事。”李弘泽没有过多赘述,略略一顿,对杨鹤亭道:“我答应父皇,也答应你们,会好好接受储君的安排。”
“哎。”杨鹤亭笑了一下,并没有如何欣喜,更多的像是了然的苦笑,“也好,既然决定了,就好生收心吧。尚书省不清闲,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弘泽正经不过三秒,听闻杨鹤亭如此说,夸张地皱起脸,又猛地展开。
“哎,怎么办,这是要没空玩了?我们缘公子还巴巴地等着他家王爷呢。”
“你就浪吧。”
杨鹤亭的心情也随着李弘泽的插科打诨放松了些。
“我家小厮说这几日见你们去了彤楼好几次,身体吃得消啊?要回归正途了,那种地方也别去了吧。”
李弘泽眉目斜斜一挑,不以为然:“怎么不去?去还是要去的,不然教皇兄他们一看,哎哟,四王爷改邪归正,连彤楼都不去了,这是正经要来抢皇位了啊!本来没有的杀心估计都要生出来了。”
李弘泽瞄了杨鹤亭一眼,又故作哀怨地说。
“就连父皇都说暂不立储,以免我成为众矢之的,我这鹤亭哥哥,上次还说只怕我不明不白死了,如今就要把我往刀口上推,哎……真是人心难测啊……”
李弘泽幽怨的小眼神看得杨鹤亭汗毛直立,紧着出言打断道。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你愿意去就去,没人拦你,看我这随便一句话叫你说成了什么……”
说完顿了一顿,又回过了味儿来。
“怎么,陛下对你说暂不立储?”
“是啊。我是无所谓了,他若能改主意,我更是求之不得。”李弘泽略收了嬉笑,“不过看来难啊……”
杨鹤亭拍了拍李弘泽的肩膀,安慰道:“好了,不愁了,立储,继位,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呢,你且先跟我去尚书省把正事学好,再论其他。”
“是啊,时候还长,说不准还未当上储君,我就心疼病发作,去见我母妃了呢。”
杨鹤亭拍他肩膀的手还未收回,立时变成一掌糊在他身上,“说什么呢!这种不吉利的话也能出口,赶紧呸!”
李弘泽嘿嘿一笑,乖乖地呸了两声,与杨鹤亭说笑着,一起离开了皇宫。
***
跟着杨鹤亭去尚书省报到,李弘泽首先自然是去见了当今的尚书令,自己的幼年的启蒙老师,杨鹤亭的父亲杨施。
杨施一人撑起尚书省,多年来带领着一班文臣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个一心只有社稷的忠良能臣。只不过那性子却是十分的刚正不阿,宁折不弯,执拗程度在朝廷上下也是出了名的。
成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怎样才能尽快将这不成事的四王爷教导成能独当一面的一国之君,是杨施如今最大的一块心病。此番四王爷可算进了尚书省,杨施留着他耳提面命了许久,直到午后时分,方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回了家。
李弘泽被一通苦口婆心的训诫训得生无可恋,满脑子只想快快寻个清静。可明明是想寻清静,一跨进自家大门槛,他便下意识地竖起脑袋上的触角,开始四处扫探青唐的所在。假装不经意路过客房门口,又在院里兜了个圈子绕去厨房,却只见半温的药锅架在炉上,没能见到青唐的人影。
“小顺。”李弘泽喊那边正在扫院子的小顺。
“哎!”
小福小顺两个小厮都是十几岁的愣小伙儿,这小顺不似小福满月样的圆脸盘,长得瘦瘦精精,小模小样,跑起来像个小猴儿。听到李弘泽唤,便忙不迭应声上前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李弘泽蹭了蹭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个……颜大夫呢?”
“哦,颜大夫出门抓药去了。”小顺心大如斗,并未察觉他家主子的异样,“去了好半天了,应是该回来了。”
“好,你去忙吧。”
李弘泽打发走小顺,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懊恼——我这是干嘛,已经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了,怎么还没头没脑地只想寻他。
冷静,冷静……
李弘泽一边默默告诫着自己,一边向卧房走去。忽然前院一阵响动,依稀听到似乎是冯管家在与青唐打招呼。李弘泽猛一抬头,心中惯性般地继续念叨着冷静,人却停在院中,望向前院的方向,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果然,不及片刻工夫,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便出现在偏门中,正是提着药包的青唐。
“殿下。”青唐见李弘泽在,欠身行礼道。
“嗯……那个,青……颜、颜大夫,本王是不是该做针灸了?”李弘泽挺直腰背掩饰着心虚,硬邦邦地说道。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准备,殿下稍待片刻。”青唐一如既往地没有废话,说完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青唐一进屋,李弘泽呼地松了一口气,八尺的个子都垮下来半尺。
争气一点啊李弘泽!一句半的话也能说不利索,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他心里数落着自己,强行迈起步子,回去了卧房。
李弘泽心里有鬼,青唐却是无知无觉的坦然,今日这四王爷话出奇的少,青唐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更想不到会与自己有关。行针完毕,青唐大致收拾了一下,起身向桌案那边走去,李弘泽终于耐不住焦躁,唤了一他声。
“青唐!”
青唐回过头。
“呃……嗯……”叫住了人,李弘泽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感性与理性在脑袋里打得火热,就连平日里张口就来的废话也憋不出来。
“殿下何事?”青唐见李弘泽吞吞吐吐,又半晌不语,疑惑地问道。
“嗯……无事……你且去休息吧。”理性一时打赢,李弘泽暂时压下了想把青唐叫回自己身边的念头。
青唐点点头,便坐去了桌案后。
他……是想叫我聊天么,一点推测在青唐脑中闪了闪。
上次临走,本是说了一句下次再聊的。大概还是与我聊天太无趣了,他便又改主意了吧。青唐想。
总之不聊天才是常态,青唐倒也是习惯了,拿了本书又开始看了起来。
还是该叫他回来的,哪怕只是坐在床边看书也好。李弘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这样的念头幽幽冒了出来,在心里来回翻滚。他沮丧地闭了眼,用手臂遮住半张脸。
李弘泽啊,你可真是无药可救。
***
翌日,李弘泽没去早朝,一早带着小福,去了安都城外的惠妃陵墓。
“行了,你在门口等我吧。”李弘泽拿好扫墓用的东西,对小福吩咐道。说完,便独自进了惠妃墓园。
尽管大周国库尚不算充裕,但惠妃的陵寝却修得并不寒酸。不大不小一座园子,一条白石大路直通向享殿,大路两旁松柏青青,环境很是清幽。
李弘泽迈进享殿,将食盒与香烛放在一旁,拿了小扫把将香案清扫干净。身着盛装的惠妃端坐在画像中,微微带笑,宁静地注视着李弘泽,李弘泽与画像对视一会儿,也笑了笑,将食盒中的吃食一盘一盘摆上香案。
“娘,儿子来看您了。这是红豆酥,还有盐渍梅子,都是您爱吃的。这是紫米糕,里面有葡萄干的,上次您说想吃来着,昨日特地叫田婶做的。”
李弘泽如拉家常一般地说道。
“说上次,也是一年多前了,那日您身子不适,说嘴里没味道,想吃点甜的,想起来过去宫里有时会做这种糕,这次回来,竟是没人再做了。儿子那天回去问了田婶,正巧她记得做法,本是要做来送去给您尝尝,谁知……”
李弘泽说到一半,话音低了下去。
“谁知……没来得及。”
陵园静悄悄的,空气中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无声地安抚着他的情绪。李弘泽双手撑着香案,缓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
“最近父皇总是提起,说想把皇位传给我,可是这皇位……我真的不想要。”
“娘,我还想跟您再走一次,我们再去白云山,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白日里我跟叔叔爷爷们出门打猎,您在家织布烧饭。傍晚回来,我拎着山鸡野兔,叔叔扛着鹿,您和刘婶他们在门口迎着,未进家门便能闻到您做的酱骨头的香味。您要是觉得累,我给您找个勤快体贴的媳妇,帮您分担家事,再生几个孩子,每天围着您叫祖母……”
李弘泽低头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想想真是好,您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可惜您不在了,我也走不了了……”
话说到这便没了音,李弘泽沉默了许久,再抬头,眼角似有泪痕。
“娘……我在家里给您雕了木像,您在天上看到了么?我每天都去看您,您有没有去过那里看看我?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一年,您连梦也没给儿子托过一次,要是您以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以后可要常来看我,不然儿子真是……挺孤单的。”
李弘泽说完,蹭蹭眼角,将白烛燃起,点上三炷线香插在香炉中,又拖过一个蒲团坐下,一会儿与画像说说闲话,一会儿又愣愣地发呆。
院中的微风悄悄溜进享殿,轻拂过他的面颊,窗格中落下的阳光宛如染在地上的金,一个晃神,便从这头流去了那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等在外边的小福耐不住进来催促,李弘泽方才起身,将画像又仔仔细细地看上了一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