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故》盐兔

34、屋漏偏逢雨（贰）

　　柳情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他头一回这般憎恶自己此刻非妖非人的身体，若是彻底没了印象的做了人，倒也罢了，万事皆与他无干，他定然能够活的潇潇洒洒；又若是依旧为妖，那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也未必是坏事，至少可以循着他女儿独有的气息找到她。偏偏……

　　“咦？”隐约间听到有人诧异的惊呼声，随即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有人急急在他耳边唤：“情儿？”
　　他睁着茫然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对方是谁，他声音干涩嘶哑，犹带着一丝哽咽：“小宝……”
　　对于此刻的柳情来说，能见到一个较为熟悉的人是件无比温暖的事，他反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眼泪盈然于眶，包含期待地紧瞅着他：“小宝、小宝……帮我找个人，可好？”话音犹未落，泪已先滚落。

　　自那日被他吓坏的小宝将他带回，柳情已在那曾住了一阵子的小屋里待了好些日子。却只是整日的沉默，无论小宝问他什么他均闭口不语。

　　这般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小宝都日渐憔悴愁眉不展起来，那一日，柳情却突然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小宝，可有消息？”
　　原先还趴在桌上沉闷不已的小宝蓦然抬头，一时间竟有些以为自己在做梦，隔了一会儿才乐颠颠地道：“情儿，你终于同我说话了，呜呜……”他一乐，泪珠便点点往下滴落，那架势竟比当时的柳情还要猛。
　　柳情轻轻拍着他的肩，并不催促。
　　小宝抽抽噎噎地擦了擦眼泪，末了还打了个嗝，这才断断续续道：“那日我就托认得的小妖们帮我去寻了，平日里就数她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却不知为何此次到了现在都没给我回应……”说到这里，他不由歉然地望向柳情，见他并无责怪或南国之色才继续道，“你不用太忧心，我想你要找的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只差没有拍胸脯指天立誓，他再也不想见到先前那般的柳情了，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一般。

　　柳情牵出一抹淡笑，虽不若以往的纯然，却依旧让小宝欣慰不已，以为自己的安慰终于有了用处，他这才放下心来，抓着柳情开始絮絮叨叨的将前些日子憋在心头的话一一抖落出来，但是却很谨慎的避开了萧诺以及柳情前些日子的事，生怕一个不慎他又伤心。

　　柳情始终含笑听着他的叨唠，偶尔点点头，神色间仿佛回到了以往。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平静了。
　　经过这么些天的思索，他相通了一些事，那些他当初在那当口下未能想透彻的事。诚然，他那女儿确实不在妖界他们的家了，但这并不能表示甚么。以那小家伙的性子，要她长久独自窝在那里，那是断断不能的。这些他理应是知晓的，但当日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竟当真信了那妖王的只字片语，堪称糊涂至极。

　　他不否认，自己会如此心乱，全然是因为听了她另娶他人的传闻，这确实是最根本的缘由。但他当时却只顾伤心难过，却全然忘了，自己从未曾当面与她表露过丝毫，更未曾表明过他与她的关系。既如此，她又如何会知晓？故而，她会另娶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日子的沉静，让他悟了许多事，心思也放开了，某些决定也暗暗的作了下来，唯有面对小宝他是歉然的。他原非有意沉默，却连累了不知情的蚌精小宝为他担忧难过，对着这样的小宝，他无法不感动不愧疚。

　　“小宝，那小柳妖你可曾找着？”他关切的问。
　　小宝话头一顿，猝然没了声响。
　　柳情诧异的转头，却见他一脸的沮丧，他忙问道：“小宝，这是怎末了？”
　　在他再三的询问下，小宝终于吞吞吐吐的将那日的情形说了起来。

　　原来那日他一路循着小柳妖的气息追到了城北，轻轻巧巧地入了一处大宅，好容易见到了她的人，却被阻在了外头。

　　“小柳，这是甚么？”他惊惶异常。为何明明只差了一墙之隔，却再近不得身？
　　小柳妖见着是他，原先还欣喜异常，一见他被阻在外头，顿时嘴一扁，就差泪流满面，委屈万分地诉苦道：“小宝小宝，这里有个坏女子，你快快离开！”
　　他一呆，有些反应不及，刚想说话，腰迹却一凉。他苦笑，道：“怕是来不及了……”对方都用利器抵住他腰间的大穴了，他还能作甚么？

　　小柳妖不明状况，依旧一个劲的叫：“甚么来得及来不及，速速离开！等那人来了就晚了，你绝不是她对手！”
　　他继续苦笑，无声叹息：“已经来了……”
　　小柳妖的叫唤声顿时戛然而止。
　　二人相视，均是无言。

　　他被那“女子”一把从外头提了进去——那模样要有多丢人便有多丢人，他已然不想再忆起——随后被“她”粗鲁的摔在了青石地面上，一阵疼痛。

　　那人沉着声音冷笑：“果真是物以类聚，一个又一个的闯我秦府，当我这秦府的门是摆好看的？你们还当真不怕死……”
　　这人真是秦流，他本是男子，但向来扮惯了女子，是以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女子身份出现，便是连这秦府，知晓秦流身份的人也是极少的，更遑论是这两只涉世未深又初次见着他的妖了。

　　小宝动了动唇，原想说他们是妖，自然不怕一般的刀枪，但是转念一想，这话是玩玩说不得的，若是说了，岂不是自曝其短，白白惹人追杀么？
　　于是这话语在他舌尖处转了一转，又咽了回去，继续呆呆的坐在地上——维持着摔倒时的模样。

　　那人冷哼一声，将他二人锁在里头，转身便走，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两人一番久别叙旧，他这才从小柳妖口中得知此人的身份，不由愕然，此人竟是前任天帝！莫不是玩笑罢？

　　柳情看着他此刻惊异不定的神情顿时一阵好笑，不过笑归笑，该留心的他却是一点未落：“那后来你是如何出来的？”小柳妖呢？怎末没见她一同出现？
　　一提到这个，小宝便一脸莫名，偏头思索半晌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亦不知是如何出来的，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些困顿，后来约莫是睡了过去。再后来便是在一家客栈中。”

　　客栈中？柳情沉默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蹙着眉低头沉思，耳边则继续听着小宝断断续续的回忆。

　　“小柳竟然说她原先是想吃了那前任天帝的……”小宝面带笑意，半是甜蜜半是无奈。
　　柳情惊得一口茶差点喷出，顿时呛咳不已：“吃、吃了天帝？”这、这小柳妖该有多不知世事啊……竟想到要去吃天帝？！他继续呛咳。

　　小宝无奈的看着他，沉重点头，显见他对此亦是叹息不已。
　　他自是清楚的很，妖界的妖岂能随意吃他界的生灵？如若一个不慎，道行毁于一旦是小，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是大！
　　这些话他原想对着那小柳说的，奈何他尚来不及说明，便莫名离开了那里，也不知她此刻如何了？

　　柳情终于缓下呛咳，好笑地看着愁眉不展的小宝，嗤嗤地笑：“我倒觉得你想多了，傻人有傻福，那小柳妖未必会如你所想那般凄惨。”
　　说到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时，小宝清楚的听到了他加重了语气，还格外地停顿了一下，咬字清晰地让他想装作没听到都难，板着面孔不到一会会儿，便噗嗤一声破了样。

　　二人见气氛终于松了下来，又说笑了好一会儿，柳情才终于正了脸色，道：“小宝，这几日都蒙你照顾，我亦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若是往后有甚么需要我的，我自当全力而为。”
　　见他就要将他打断，他赶忙又继续说了下去：“过几日我打算去萧家看看，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以往是我太自以为是，往后便不会了，若是有了小女的消息，还望你多跑一趟萧府，我定然会在那里的。”

　　小宝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住担忧之情，缓缓点头。末了，却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若是有甚么事，尽管过来便是。”
　　柳情回以浅笑。

　　不会了。经此一事，他明白了许多，往后便是有再多的苦，他都有了准备，再不会像前些日子这般惊惶失措。
　　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但小宝对他的好，他铭记于心。

　　这一刻，他作下了守候与努力的决定，而往后的日子会如何艰苦，他却全然未放于心上。
　　他只是不想留下憾恨。如此而已。

　　——“吾愿与君长相守，执子手，与子同老，儿满堂。”她如是说。
　　——“吾心亦如是。”他含笑而应。

　　然则，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还停留在回忆中时，她早已远去。
　　莫名的，他想起了不知在何处见到过的诗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将进酒》李白）

　　他竟莫名感慨，而后，他终于有了决断。

作者有话说

　　明早应该会修一下的……爬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