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男争一男》任北方

19、说话要算话

　　钱康的手机有些老旧，平时撑不到半天就没电了，周世几次联系不到人之后，直接买了块新手机。可惜钱康在电子产品这一块儿实在不灵通，他鼓捣了半天也玩不转，周世只能管卖又管埋地帮他导数据，下软件。

　　钱康的通讯录里只有几十个人，来十七号酒吧后，这人数虽涨了些，但是也没到三位数。在这几十个人里，打头的是一位叫A的。

　　别人都有名有姓，偏偏这位A，像是个神秘的代码。周世翻了短信记录，几年间，钱康给这个人发过十几条短信，内容大致相同，如果你还在用这个号码，一定要联系我。

　　钱康什么时候上赶着过别人？这人到底是多么与众不同，才能有个排名在第一位的代号，还能让钱康一次又一次地主动联系。周世这么想着，心里就开始冒酸水，这个字母看起来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钱康的感情史简单极了，周世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孟舸。

　　可是这号码又不是孟舸的。周世别扭着这件事好几天，问又问不出口，便决定把这号码抄下来，找专业的人去查。

　　这调查倒也没太费劲，他照例去了之前的安保公司，负责人只看了一眼，在自己手机上扒拉了几下，就破了案：“是这个号码吧？”

　　周世讶异道：“你怎么认识的？这是谁？”

　　“小梁啊！”

　　“小梁是谁？”周世的记忆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就是你当年从我这儿要走，去十七号当暗保的那个。”

　　周世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梁岸现在已经是安保公司的中队长了，他穿着干练的黑色队服敬了个礼。但在看到周世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你记得我？”周世看着他冷声道，语气不是询问，是诘责。

　　“周总好。”梁岸恭敬地回。

　　“我当年亏待过你吗？”周世的态度冷峻。

　　“没有。”梁岸摇头。

　　“那你背着我都干什么了？”他像是个讨债的阎王。

　　梁岸嘴唇紧闭，本来挺直的身板，面对这样的诘问不由得弯曲了一些。

　　“你喜欢钱康？”周世说出了心底最坏的想法。

　　“我没有！我不是，我有老婆！”梁岸瞪圆了眼睛，急忙否认道，说完这话又不由得有些尴尬，像是怕冒犯了谁，又像是怕被人拆穿什么。

　　这话却让周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梁岸想了想，老实回道：“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他为什么要给你发信息，让你联系他？”

　　梁岸闭嘴不答。

　　“我问你话呢！”周世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挥拳打人。

　　“小梁，咱们的行规你是知道的，赶紧告诉周总！”负责人命令道。

　　“他……有一次晕倒了，我送他去的医院，然后……就知道了他生病的事。他让我联系他，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帮他垫付了一些医药费。”梁岸如实相告。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周总！”负责人看着周世的表情，先一步质问道。

　　“他不让我说……”梁岸解释。

　　“你糊涂！你是拿谁的钱给谁办事的！”负责人劈头盖脸地指责。

　　梁岸回得没底气，结结巴巴道：“他说……他马上要死了，我要是把他的秘密说出去，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你一个干安保的还他妈信上鬼神这套了？！”负责人一脸怒其不争。

　　梁岸：“我没信，我也劝过他，如果告诉周总或者……呃，说出真相的话，他可能还有救，但是他说他活不了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他只想体面地走。”

　　周世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负责人把难听的话又狠狠地骂了几遍，然后两边和稀泥打点道：“哎，都是过去的事了，小梁这事处理的确实不对，回头我让他写个检讨，小梁，你把人家电话删掉，以后也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周总，你看这么处理行不行？”

　　周世突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那你为什么不回他？”

　　梁岸的脸藏不住事，他尴尬地答不上来：“我……”

　　负责人解围道：“怎么，你还怕那是鬼给你发的信息？！”

　　梁岸：“我就是不想要他的钱……”

　　周世明白钱康的倔强，也知道当时能活下来，是人算尽了也算不到的天意。至少梁岸当时伸出过援手，纵然他瞒着自己是错，可他是在钱康最落魄时给予过帮助的人，自己再苛责他也于事无补。

　　“周总……”梁岸咽了下口水，缓声问道：“钱康……病好了吗？”

　　周世冷声回道：“和你无关，以后他的事情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钱回头我打给你，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负责人讨好地用话拍着周世，一边递眼神示意梁岸不要再讨人嫌，里里外外好话说尽才算是送走这位阎王。然而周世的车才开出停车场，突然看到了前面挡住路的梁岸。

　　“有事？”周世不解他为什么要追上来。

　　“嗯，有件事，我想告诉您。”梁岸低着头回道。

　　十七号酒吧后台，钱康看着脸色阴郁的周世，就知道他来者不善。

　　“你把生病的事告诉梁岸了？”周世也没绕弯子，上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告诉他了都没告诉我？”

　　“我没告诉他，是他自己发现的。”钱康明白了他这气是从哪里捡来的。

　　“可你让他别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周世攥紧了拳头。

　　明明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他所受的苦难，他多年的相思，全是可以避免的。

　　是钱康自己，把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系剪断了，宁可躺在病床上等死，也不肯向自己求助，也不肯再和自己联系。

　　钱康：“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周世突然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上面的那颗痣红得显眼：“我不是说过，你要是找不着肾，我就把我的给你吗？”

　　钱康愣住了。

　　记忆如洪流一般袭来。

　　他第一次到北京，父母拎着半箱子的土特产，一点也没意识到那是城里人看不上的破玩意儿。他们恳切地求着大夫救救儿子的命，大夫看着检查指标，心有怜悯，力却无法回天：“只能换肾，他这病靠吃药是吃不好的。”

　　“子良，你去外面等。”卫爸爸把他支了出去。

　　门口的凳子上全是人，表情是清一色的愁，卫子良闭上眼睛不想看那些人脸上和他父母如出一辙的痛苦表情。各种哀天怨地的声音不绝于耳，福尔马林的味道呛鼻，他坐不住，也不顾冬天的寒冷，一个人坐到了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打着冷颤搓着手。

　　“冷的话进去就暖和了。”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小男孩开口道，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进去，里面的味道难闻。”卫子良回。

　　此时，医院门口卖糖葫芦的叫卖响起。卫子良顺着声音望过去，那东西红彤彤的，圆嘟嘟的，还裹着冰糖，挂着白芝麻粒儿，真不知道吃到嘴里是什么滋味。他咽着口水，心里琢磨着。

　　“你想吃？”小男孩问道。

　　“不想。”卫子良嘴硬道。

　　“你想吃我可以买给你。”小男孩诚恳地说。

　　“你有钱？”卫子良问。

　　“我没有，可是我爸爸有。”小男孩解释道。

　　卫子良不服输：“我爸爸也有，就是我爸爸现在不在。”他心知肚明，他爸爸在也没钱买给他，他这病要忌口，有钱怕是也不会买给他。

　　“不吃算了。”小男孩没再和他争辩，“你生什么病了？”

　　“肾病，你呢？”

　　“我没生病。”

　　“那你来医院干什么？”

　　小男孩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姐自杀了。”

　　卫子良诧异地看着这个表情平静的小男孩，只见他淡定地解释道：“没死成，吓唬人的。”

　　卫子良想到了自己的病，自己这么努力想活下来，那边却有人巴不得死掉：“干嘛用死来吓人呢？”

　　“我也不知道，哎，你的病很严重吗？”

　　“嗯，随时可能会死。”

　　小男孩的眼睛皱了起来，口气有些遗憾：“你的眼睛长得这么好看，亮晶晶的，死了就该不亮了。”

　　卫子良：“我也不想死。”

　　“那我求菩萨保佑你不会死。”

　　“我要有个新的肾才能活。”卫子良解释道。

　　小男孩一脸单纯：“那你就买一个新的啊？很贵吗？”

　　卫子良：“肾又不是糖，根本买不到，得从别人身上拿。”

　　小男孩皱眉道：“那你拿走了别人的肾，别人不就死了？”

　　“人有两个肾，分一个也不会死的。”卫子良解释。

　　小男孩好奇道：“哦，那把肾给你的人会疼吗？”

　　“做手术能不疼么？”卫子良反问。

　　小男孩的表情有些遗憾：“我特别怕疼，要是不疼我就借给你了。”

　　卫子良摇摇头，懒得再和他解释。

　　卖糖葫芦的叫卖声再次传过来，卫子良到底是孩子，视线望过去，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黑衣男孩见状跑着过去买了一根，又跑着递了过来，一来一回的运动让他的脸周围多了些哈气：“给你。”

　　“我不要。”卫子良不好意思接。

　　“你吃嘛！糖葫芦可甜了！”小男孩热情地说道，“吃完了以后每天都甜甜的，很快就会有新的肾了，你就能变健康了。”

　　“你以为肾是树上的果子，说有就有。”卫子良扭过头。

　　“你要是实在找不着，我就把我的借给你！”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肾是什么东西，长在哪里，却单纯地就要把自己的分给他。

　　“你不是……怕疼么？”卫子良有些难以置信。

　　小男孩点了点头回道：“嗯，怕啊。”

　　“那你还……”卫子良还没问完，小男孩打断了他的话，将那根糖葫芦塞到他手里：“怕疼也不能让你死啊，哎呀，这个先给你，拿着，你别担心，你不会死的。”

　　卫子良望着他递过来的手，冬日北京的天气寒冷，小男孩被裹得严实，唯独他左手手心上的那枚红痣，在冰天雪地里亮眼极了。

　　卫子良接过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酸甜，有些硌牙。

　　小男孩的家人在远处叫他，他对着卫子良挥了挥手：“你要是找不着肾，就来找我借！我把我的给你！”

　　“是你？”钱康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周世的声音有些抖：“所以，你那首歌是唱给我的？因为我掌心的痣？”

　　钱康点头：“我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是你。”

　　周世低头看着自己的痣。

　　“你还记得我？”钱康有些激动。

　　“梁岸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周世诚实说道，“我本来都忘了，他这么一说，我才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原来那么早，我们就已经相遇了。”

　　钱康：“谢谢你给我的糖葫芦。”

　　周世摇头：“那不算什么。”

　　“算的，”钱康的思绪像是被拉回了遥远的曾经：“要是你的人生也和我一样，暗无天日，没滋没味，那串红色的糖葫芦，你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我是第一次吃糖葫芦，也是最后一次。”钱康回忆着，“高盐高糖高蛋白质的东西，我都不能碰，甚至是水，我也不能多喝。是你，给了我人生里的第一口甜。”

　　周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可能对你来说，那很不值一提，甚至已经模糊得记不住了，可是对我来说，那天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楚，你是我那几年最大的快乐。”

　　周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他将钱康抱在怀里，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些苦了，我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受一点罪。我拿命保证。”

　　钱康搂着他，头一回卸下了坚硬的外壳：“那你说话要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