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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香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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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不断在李泱耳边响起,随着水声一同的还有不断涌入她耳中的水。吵嚷的水声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李泱的耳中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似乎她的耳朵已经被河水凝结了一道薄薄水幕,将她与世界隔开。
李泱知晓自己没有死,虽然仍然在水中,可是她感受到了日光的暖意。
只是自己似乎随着水流不断在撞击着什么软软的东西,李泱睁开眼睛便被眼前情景震惊了一番。
她正靠着一个尸体身上!
李泱动了动手脚,勉强可以移动,离那具尸体远了一些。前后看了看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竟然是这具尸体救了她。
如果按照她原本的漂流路径,身后的急浪会将她推向横梗在河床的大石头上。
她的头会毫无阻挡的撞上那块尖利的石头,昏迷之中的自己,也许会彻底昏迷,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在这条河中。
李泱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是用尽全力将这具尸体带上了岸。
然而在翻过那具尸体的时候,李泱愣住了,她看到了这具女尸的腰间系着的荷包。
这不是她送出去的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的荷包吗?
李泱捏了捏那荷包,里面果然已经空荡,原来装的银两都已经消失不见。
原以为她有了银钱便可渡过难关,最起码不必嫁一个自己不愿嫁的人,也不必像上一辈子一样的自戕而死。
可是似乎李泱想错了,她想的过于简单了。
李泱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姑娘白的有些骇人的脸上,这是一个多么年轻的生命?这究竟又是怎样注定的命运?
被注定的又只有她一人吗?
山风凛凛,鸟鸣溪流,明明烈日当空,但李泱却不禁一个又一个寒颤。
她的命运和她的命运,她们的命运,难道仅仅是逃避就能够解决的吗?
李泱想不明白,只无力的躺在潮湿柔软的岸边,和一具年轻的女尸一同仰头看向蓝的像是画作一样的天空上那灿烂的发白的一轮烈日。
烈日的光芒过盛,将她的眼睛刺激的流出眼泪来,但李泱不想闭眼,依旧大大的睁着眼睛,直视着越发灿烂的烈日,直到眼睛发酸发疼,再也看不清除了白光之外的其他一切后,李泱闭上了眼睛,缓缓站起了身。
不,命运不是注定的。
既然她能够重活一世,她就要抗争,为自己,也为一些根本连抗争之力都没有的人。
夜幕渐渐降临,李泱不发一语地用手上捡到的薄石块已经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直到实在没有力气,她索性在那散发着泥土味道的土坑里躺下,看着渐渐浮现出来的月亮。
其实眼前已经有好几个月亮了,耳边一切都远远近近的模糊起来。但李泱还是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到将那个姑且可以称作是坟墓的土坑挖好。
再将周遭早已闭合起来的花枝摘下来,铺满整个坑底,最后将那姑娘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
月光照在她们二人身上,李泱蹲在那姑娘身边,像看着死去的自己一样,无限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鬓角,而后一抔一抔土渐渐将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埋葬后,李泱拄着一根棍子在月光下逆流而上,右半边胳膊几乎已经不能动,脚下的每一步也都愈发沉重。
可是她一定要回去。
这样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从鸟□□相争鸣走到了四野俱静,唯余与她相逆的河水滔滔不绝,在寂静的夜中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李泱只埋头赶路,麻木到任由草木划破她的衣衫与体肤,血肉的疼痛才能叫她保持清醒。
但到底受过伤的身子已经开始了通身发热,她渐渐听不到溪流的声音,也渐渐抬不起脚了,只有身后坚硬扎人的草木接住了她。
窸窸簌簌的声音本应该在她倒下时停止,但是不知为何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月光透过树杈枝桠散落在她的目光里,窸窸簌簌的声音停止的瞬间,一道黑影忽然遮住了月光,李泱艰难却又情难自抑地抬起了手。
“是你?”
为什么在她就要死去的瞬间看到的是崔述的面容?
然而不待碰到崔述,李泱的手就软绵绵的落下,她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还不想死。
之后再无知觉。
散乱的月光倾泻在崔述的背上,凑近了看才看到他的周身同样‘伤痕累累’,外衣已经被树枝拉的破了许多口子,接住李泱的双手手背也被划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已经凝固的血印,也有正在往外渗血的伤口。
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崔述已经看到了十指指甲没有一个全乎的,被土渍浸满的李泱的双手。
这一刻他的心紧紧地缩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尖锐的物什狠狠地在其上刺了一下。
到头来,还是……
崔述难以叙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轻轻地将她的手放下,转而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平静又像是忏悔一样的向自己的指尖砸去——
鲜红的血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凄凉的白,终于这白色的血将他的十指浸染。
似乎他已经失去了痛觉和一切感觉,对于世间一切的知觉似乎都来源于眼前紧闭着双眼,随时就要断气的人。
这时候崔述沾染着血的手抚上了了无生机的人的脖颈,闭上了眼,隐去了眼中湿热的东西。
溪水奔腾,朗月繁星,林间草木繁盛,他们死在这里也算是个好地方。
很快了,很快他就会去追随她。
只是希望她不要走得太快,在孟婆桥前等一等他。
他还想问一问,来世她要去何处?
崔述忽然低头发出了一声苍凉自嘲的笑声,竟是要和她生生世世吗?
她凭什么?在杀了他之后,他却还执迷不悟。
怎么可以低贱到如此地步?
她死了便死了,孟婆桥前他也不会问。
任她去……
可,即使不会问。他也会跟着她,偷偷地跟着她。
崔述的手越收越紧,紧贴在她颈上的手指也越发清楚地感受到了她颈上筋脉的跳动。
崔述猛地收回了手。
他在做什么?
她想活下去才会逃命。
她想活下去才会星夜兼程。
她想活下去……
崔述再次笑出声,眼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奔涌而出。
从凉氏一路奔袭回来,不就是因为他也想她活下去吗?
从下马那刻便钻入了这山林中一寸寸寻找她的痕迹,不就是因为他也想她活下去吗?
即使背叛自己,背叛过去,不就是因为他想要她活着吗?
窸窸簌簌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溪水的一侧,与溪水相和,与明月相伴,一路穿林过石。
崔述背着李泱快步穿梭在山林间,也许心中想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是他明白李泱等不了。
崔述也明白此夜再无。
恨不能。
爱亦不可。
可只要靠近她爱就会越过恨。
他不能够容忍自己低贱如此。
此夜之后,他与李泱再无瓜葛。
这已经是爱恨两相争斗后最后的结果了。
李泱是在深夜时分醒来的,洗春与染冬都守在她的床头。
“公主,你醒了?”染冬的声音里染了几丝惊喜。
李泱知道自己获救了,因为疼痛的右肩清晰的告诉她,疼痛依旧,而她还活着。
痛苦让她清醒。
“公主疼不疼?奴婢这就去找御医来……”洗春恨不得那伤是伤在自己身上,光是见到李泱身上的上,她都已经哭了几场,此刻见到李泱醒来更是流下了眼泪。
“我没事,不必叫御医。”李泱的声音还有几丝虚弱,但她感到生命力正在逐渐恢复。
“你们没事吧?”李泱靠在染冬怀里,洗春为她倒了杯水,正缓缓地喂着她。
“我和染冬都被楼烦人追上了,好在崔家小将军带的人将我们一一救下。只是可恨那楼烦人竟还有后招,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洗春现在回想一番还是觉得后怕。
不知公主受了多少苦,脖子上的掐痕还有肩上的伤口以及双手指尖翻出来的血肉……
要是夫人知晓了不知该有多心疼。
“你们没事就好,我也没事,不必为我担心。”李泱笑了笑,想要安慰安慰洗春与染冬。
“多亏了崔大人将您救了回来,当时可是把我和染冬吓死了,谢大人的双手都是血,公主的身上也没有一处是好的。”洗春又看了看李泱脖子上的掐痕,又在心中感谢了一遍孤身一人救回公主的崔述。
“崔述?”李泱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她看到的人的确是崔述。
“正是崔大人。”染冬答了一句,又对洗春道:“再用药擦一擦公主的脖颈。”
李泱听到这话还在怔愣中,醒来后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所以她愣了愣才问:“脖颈?”
“公主的脖颈被掐得青紫,可见那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还好崔大人及时赶到,看崔大人那模样定然也是与楼烦人激战了一番。”洗春一边净手取药一边回到。
李泱却不发一语地苦笑了起来,想要用手摸一摸脖颈上的伤痕,哪知手上一用力便是一股钻心地疼痛,疼的她立时出了一头的冷汗。
“公主莫要动手,您的手伤的厉害,御医说您和崔大人都要好好养伤,否则你们的手将来可能再不能使力。”染冬轻轻地在李泱缠满了纱布的手上吹着气。
李泱不确定地问了一声:“他也受伤了?”
“正是,和您伤的一样,只是崔大人的手上的伤瞧起来还要更厉害一些,十个指甲竟没有一个还在的,回来时是血肉模糊。偏偏他还不让御医看,最后是崔小将军求着他,他才勉强的上了药。”洗春想起来崔述的伤便是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却不知他为何受了伤,公主也受了同样的伤。
“他……他可真是……”李泱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