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的盛夏》Partor

9、小屋

　　初秋，一切好像都焕然一新了。

　　徐未见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着一边站着的两人，“王晔，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晔把一张退学申请书扔到她面前，“你爸进去了，这个家里负担太重，你退学吧。”

　　徐未见摇摇头，看向徐云霄。

　　“女孩子读书是没有出路的，你去外面打几年工，然后找个人嫁了。”

　　徐未见捡起退学申请书撕掉，抛在空中，她仰着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想读书，想逃离那座大山。

　　山的背后不是山，是自由。

　　“徐未见，这个学你不退也得退，过几天，我送你回临川，你自己收拾收拾下。”

　　徐未见摇摇头，“我不退学，也不回去。”

　　王晔没搭理她，拿出手机给张槿花拨打了个电话，“张老师好，我是未见的妈妈，她爸爸这个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们打算给未见办理退学，让她回老家换换心情。”

　　“张老师，我不退学！”

　　“啪”地一声，手机被挂断，一个巴掌落在徐未见的侧脸上，“老子给你脸了！”

　　徐未见被王晔拖到墙边，按着她的手，在退学申请书上签了字。

　　“嘭”地几声磕头声响起。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求你，让我读书吧，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王晔笑了笑，“徐未见，你知道签谅解书的那天，我有多狼狈吗？”

　　徐未见抿唇不语。

　　“徐未见，在这个家里，我也不好过。从你生下来那一刻，你就应该死在那个冬天，所以为什么你就不能懂事点，乖乖听你爸的话。”

　　“王晔，算我求你一次，让我读完高中。”

　　王晔笑了笑，“好呀，你回临川中学去读。”

　　“好。”徐未见吸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着墙，她感觉很累，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呲呲声，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啪”地一声，又是一巴掌。

　　“别在这跪着，滚开点。”徐云霄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徐未见，你最好祈求，让我保佑你到十八岁。”

　　徐未见站起身，抬起手，还了一巴掌，“徐云霄，你也最好祈求，祈求你没被人弄死。”

　　“呵，徐未见，你别狂，下次我一定找人弄死你！”

　　徐未见不再搭理他。

　　————

　　高二三班。

　　徐未见坐在椅子上，她低头写了几道题，突然，耳边又传来几声呲呲的声音，她抬手，用双手捂住耳朵。

　　有人敲响玻璃窗。

　　她侧头看去，角落里蹲着的少女，朝她笑了笑，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没听清。

　　“未见？”

　　“啊。”徐未见回过神，朝她笑了笑，“怎么了吗？”

　　“我说，一会放学，我们一起走。”

　　“好呀。”

　　苏清影笑了笑，把一盒牛奶放到徐未见桌子上，“这是多的，你收下吧。”

　　“谢谢。”

　　苏清影摇摇头，眉眼弯弯地笑着，“未见，一会我们去小屋看看，好不好？”

　　“嗯。”徐未见点点头。

　　“未见真好。”

　　徐未见摇摇头。

　　苏清影朝她挥手，人慢慢地后退了几步，走进阳光下，“徐未见，放学见！”

　　“嗯。”

　　窗外的阳光照在走廊上，阴影落在徐未见的眉眼处，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的人。

　　窗外阳光正好。徐未见想。

　　“嘭”地一声，一个黑板擦扔了过来，与徐未见的鼻尖擦过。

　　“班长，听说你爸坐牢了，你没事吧？”一个男生贱兮兮地跑了过来。

　　“没事。你有事吗？”

　　“哎呀，我就是想来关心关心你。”

　　徐未见戴上耳塞，低头写题。

　　“嘭”地一声，她同桌的桌子被人踢倒在地，连带着她的桌子抖动了几下。

　　“徐未见，你别给脸不要脸！”

　　徐未见摘下耳塞，冷眼看向他，“同学，别人家的私事跟你有关系吗？”

　　“老子叫李唯年！”

　　“我管你叫什么。”徐未见厌烦地看着倒下的桌子，她站起身，走到李唯年的眼前，“让一下。”

　　李唯年侧身让开，低声咒骂了一句。

　　“徐未见，你来我办公室一下。”班主任张槿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皱眉，看着教室里围堵着的人群。

　　“嗯。”

　　徐未见跟在张槿花的身后，一步步地跨进办公室的门。

　　“未见，你退学的事情，我不同意。”

　　徐未见低垂的头抬起，看向张槿花，“张老师，我爸……”

　　张槿花抬手，紧紧抱住徐未见，“孩子，你干得很对，你爸就是个畜生，他该死！如果以后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的，你都不要在意，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徐未见点点头。

　　“老师对不起，没能帮上你什么，老师早就应该就报警的！”张槿花哭了，她抽泣了几下，“未见，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去更远的地方！”

　　“好。”

　　“未见，读书这条路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再回到那座吃人的大山里！”

　　“我知道的老师。”

　　“嗯。未见，以后有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的。”

　　“嗯嗯。”徐未见声音哽咽了。

　　“未见呀，一定要好好长大呀，老师很希望见到二十七岁的你，那个时候的你，一定是又高又漂亮，自由又洒脱。”

　　徐未见笑了笑，“嗯。”

　　窗外响起簌簌的风声，风铃在空中响个不停，落叶缓慢飘落下来，落在人的肩上。

　　苏清影靠墙站在办公室门口，她抬手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面上。

　　她说，“未见，对不起。”

　　放学后，苏清影紧跟在徐未见的身后，她抬脚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回过头，看着整个世界，她又哭了。

　　“苏清影，你怎么哭了？”徐未见问她。

　　苏清影笑着摇摇头，用纸巾擦拭掉眼泪，“我没哭，风吹的。”

　　“我知道，苏清影是个爱哭鬼。”

　　苏清影笑着摇头，抬手，紧紧握住徐未见的手，“未见，你有没有事情要告诉我？”

　　徐未见脚步僵住，她顿了顿，笑着摇头。

　　“未见。”

　　“嗯，我在的。”

　　“未见，我抓不住你。”

　　徐未见停下来，回头看她，“苏清影，我也抓不住你。”

　　苏清影鼻尖骤然一酸，她咬唇，强忍着眼泪，抬起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轻声说着：“未见，我没有机会了。”

　　徐未见疑惑，“什么机会？”

　　“没什么。”

　　“哦。”徐未见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苏清影，你说，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呢？”

　　“会的。”

　　“真的吗？”

　　“嘿嘿嘿，我猜的。”

　　“我喜欢下雪天。”

　　“嗯，我知道。”苏清影笑了笑，看向徐未见，“这个冬天是徐未见喜欢的冬天。”

　　徐未见笑了。

　　小屋门被徐未见推开，她抬脚走了一步，看向窗边的那棵蔷薇花，她笑了笑，回头看苏清影。

　　“下个春天开花的时候，你就能见到它了。”苏清影走过来。

　　“嗯。”

　　“我打算把这个庭院都种满花。”

　　“好呀，小花匠师傅。”

　　苏清影笑了笑，“我要种蒲公英、樱花、波斯菊、天堂鸟。”

　　“是有什么特殊的花语吗？”

　　苏清影笑着摇摇头，双手背在背后，“我就……就随便种种。”

　　我祝你永远幸福自由。

　　“这样的呀。”

　　“嗯嗯。未见，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

　　“蒲公英。”

　　“好。未见，这个学期结束后，我们要不要再去一次寺庙？”

　　徐未见蹲下身，抬头看苏清影，“苏清影，你信神佛吗？”

　　“不信。”

　　“那为什么……”

　　“我替别人求愿。”

　　徐未见点点头，“你对那个人真好。”

　　“嗯，她值得。”

　　徐未见低垂着头，“哦。”

　　苏清影抬手，揉了揉徐未见的脑袋，“别不高兴了，我也给你求愿了。”

　　徐未见笑着。

　　“未见，我们一起去清北大学，好不好？”

　　徐未见没有回答。

　　苏清影双眼含泪，凑到徐未见的眼前，“未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徐未见抬手，将人搂在怀里，她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下，“苏清影，你不喜欢我，对吗？”

　　“嗯。”苏清影摇头。

　　“苏清影，你要一直往前走，不要管我。”

　　“我不要。”

　　徐未见嗓音沙哑，“苏清影，我逃不掉的，这就是我的命。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只小天鹅，应该飞得高高的。”

　　苏清影摇摇头，“徐未见，我带你走！”

　　“苏清影，你认真听我说，长大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苏清影眼泪滑过高庭的鼻尖，抬手紧紧抱住徐未见，“未见，不要这样，我来想办法，我带你逃！求求你！”

　　徐未见摇摇头，“苏清影，谢谢你，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说完，人转身消失在庭院里。

　　徐未见擦掉眼角的眼泪，她抬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她手指颤抖了几下，然后转身想逃。

　　“嘭”地一声，有人一把抓住她，拎进房门。

　　“逃什么？”王晔问她。

　　“不想回来。”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了下来，徐未见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现在高几了？”

　　“高二。”

　　王晔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徐未见，现在几点了？”

　　徐未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半了。”

　　“你弟还没回来，你出去找找。”

　　“放心，他死不了。”

　　“让你去你就去！”王晔拿出手机，拨打了徐云霄的电话，对方一直在忙线中。

　　徐未见厌烦地走出家门。

　　她蹲在风辰三中门口，抬头看着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都不是徐云霄，她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

　　“同学，请别在这里抽烟，会被保安骂的。”一个女生在她面前蹲下。

　　徐未见斜眼暼了她一眼，白色挑染长卷发，穿了件黑色蛋糕裙，左肩上背了把吉他。

　　“嗯。”徐未见熄灭烟。

　　那个女生笑了笑，“你等人？”

　　“嗯。”

　　“等谁？”

　　“徐云霄。”

　　“不认识。”

　　“嗯。”

　　“我帮你打听打听。”说完，那个女生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没几秒，她看向徐未见。

　　“怎么了？”

　　“他和别人打起来。”

　　“在哪？”

　　“九洞门。就是我们学校的后面。”

　　徐未见站起身，快步走了几步，回过头，朝人道谢，“谢谢你了。”

　　“我叫程十安。”

　　“徐未见。”

　　徐未见坐在墙檐边，她晃荡着双腿，低头看着地上打打闹闹的人，给王晔打了个电话，“人找到了，在打架。”

　　“你快报警呀！”王晔着急地吼叫着。

　　“不报。”说完，她挂掉了电话。

　　徐云霄被几个人围着，没几秒，他被人踹了膝盖一脚，整个人紧贴在墙上。

　　“徐云霄，你不是狂吗？”

　　徐云霄挣扎了几下，没用，他侧头看见了墙边坐着的人，大叫了一声，“你们完蛋了，风辰中学的校霸来了。”

　　徐未见笑了笑，把一把折叠刀扔到地上，“我报警了，你们快滚吧。”

　　没几分钟，人群四散。

　　徐云霄靠墙站着，瞪着徐未见，“你不要以为我会感谢你。”

　　徐未见笑了笑，“我不稀罕你的道谢，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么辛苦。”

　　“徐未见，你什么意思？”

　　“徐云霄，你不觉得你特别幼稚、恶心吗？我知道你想找人弄死我，但是我福大命大，那天没去那个巷子口。”

　　“改天弄死你。”

　　“为什么这么恨我？”

　　徐云霄吐了一口嘴角的血，瞪着她，不说话。

　　“徐云霄，你真幸福，生下来就是个男孩，从小有父母疼爱，爷爷奶奶溺爱，满村人夸奖。如果你走我的这条路，你会发现，原来这么曲折和艰难。”

　　徐云霄没听进去，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老子管你什么。”

　　徐未见笑了笑，径直往前走，慢慢地，呲呲的耳鸣声又响起，她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徐未见，以后会是个聋子。”她低声说了句。

　　没几天，王晔替徐未见办理了转学。

　　徐未见坐在货车上，拿出手机，给苏清影发了条信息。

　　【苏清影，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别人欺负你。】

　　王晔一把抢过徐未见的手机，“还发短信，你不知道家里没钱了吗？都怪你，要不是你，你爸也不会坐牢！”

　　徐未见叹叹气。

　　王晔拿着徐未见的手机，计算着这几年的开销，打了徐未见几下，“你看你，非要读什么书，花了这么多钱！”

　　货车司机摇摇头，“可别打人姑娘了，愿意读书是好事呀！我家的孩子就可不爱读书了，每次都是求着他们上学。”

　　王晔敷衍地迎合着，“是是是，读书是好事，以后有出路。”

　　徐未见看向窗外，几排黄灿灿的水稻田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把手放在心脏处，感受着它跳动。

　　货车到达目的地，她也回到了来时路。

　　没几分钟，货车和王晔都离开了。

　　————
　　清晨。

　　徐未见脱下风辰中学的校服，看着床角摆放的白色校服，她拿起，看着胸口的字，“临川中学”。

　　“未见，快上课，我们走吧。”舍友沈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好。”她换好校服。

　　上课铃声响起，徐未见笔直地站在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同学们，这位就是从市重点高中转过来的学生，徐未见，以后大家要一起学习，互相帮助。”说完，新班级的班主任曹森看了几眼徐未见。

　　徐未见走下讲台，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好了，接下来，正式进入本堂课的学习。同学们，把书翻到……”

　　同桌俞桑戳了戳她，“未见，你好呀。”

　　徐未见笑了笑。

　　“这是我们这儿的课本，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简单。”

　　“没事的。”

　　“好。”俞桑低头，写了一道数学选择题，她没解出来，在草稿纸上写了几道解题步骤，又开始重新算。

　　徐未见用铅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圈了起来，小声说着：“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这个地方算错了。”

　　俞桑恍然大悟，朝徐未见笑着，“未见，你真厉害。你的成绩是不是在风辰中学排年级第一呀？”

　　徐未见摇摇头，“风辰中学厉害的人很多，我排不上名次。”

　　“哇塞塞！不亏是市重点高中呀，哎，我们这个学校普高都排不上吧。”

　　“学习是靠自己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