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了你的遗书》乌鲁星

7、第 7 章

　　　“他们……”

　　察觉问错话，庄寒星双眼含错，懊悔道：“对不起……”

　　“没有。”

　　久久，黎寻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完完全全告诉你，其实我除了心理医生也找不到能倾诉的对象。”

　　“怎么会！”庄寒星大为震惊地望着黎寻，一颗心乱得惊惶。

　　“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像会是有心理问题的人。”

　　“是…”庄寒星如实回答，若不是今天黎寻说，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

　　心理医生……黎寻如此优秀且情绪镇定又细心幽默的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

　　“如果我能帮到你，”庄寒星太懂一个人压迫情绪无处宣泄、倾诉的痛苦，如果黎寻需要，那他义不容辞，“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我父亲母亲都是医生。成为你小姨的特护医生之前，我在心外科工作。”

　　“一年前，我父亲被查出心脏异常，手术是我主刀，但中途却发生了意外……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不听劝，以为自己能妥善处理好病变，结果却失败了。”

　　“父亲因我离世，母亲含泪签下了家属谅解书。之后，我看见手术刀就会发抖心慌，工作就这么停了。”

　　“这一年，我不知道怎么劝说自己释怀。站在我母亲的角度，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她是位好母亲，知道我内疚，知道我不敢见她，知道我不敢听她说关心、没事、不怪罪的话。”

　　“这一年，我假装很忙，她也配合我假装她也很忙，我们在手机里的交谈很少。”

　　起初，黎母找过黎寻，但他无言面对，避而不见。躲避次数多了，两人的关系也就逐渐变得冷淡疏离。

　　黎寻曾经也试图想过改变，有好几次，在节假日或有空闲时便会偷偷跑到医院找黎母，可在关键时刻他又勇气丧失，落荒而逃。

　　最初没人想到黎寻会因此产生心魔，对于他突然的性情大变和拒绝为患者手术，医院并没意识到严重，他们只是浅薄地认为黎寻还需要时间适应。

　　直到一次，护士无意间看到黎寻躲在休息室拿着手术刀自残，人们才恍然大悟，黎寻首先是一个人。

　　黎寻在医学界无疑是天才的存在，自此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不仅是他的心魔，也是医院的遗憾。

　　后来，医院强制他休假并找来心理医生为其疏导。同事、朋友、亲戚，包括黎寻医学上的师父轮番上阵劝解，结果仍是差强人意。

　　庄寒星静静听完，心很闷很涩，鼻子酸酸的，他为黎寻而难过。

　　但他没说安慰或心疼、劝解黎寻释怀放下的话，他只是把怀里的小羊塞到黎寻怀里，笑得天真。

　　这样足够了。

　　做完一切，他把灯关了，小小的蘑菇灯显得有些落寞。

　　“黎寻哥，明天我们坐高铁去苏城吧，就在隔壁省。你去洗澡时我刷手机，有博主推荐，那里有所小学的后街有很多好吃的，全都是我没见过，没听过的小吃，价钱还特别便宜。”

　　黎寻滚滚喉咙，很轻地“嗯”了一声，说：“就这么轻松地把它给我了，你怎么睡。”

　　“这还不简单。”庄寒星笑嘻嘻没皮没脸地翻动身体滚到黎寻身边，伸手半抱住他的腰。

　　小羊安安稳稳睡在两人怀里，庄寒星想了想，特别幼稚地说：“再大的大人只要有父母在，永远都是小孩。”

　　“可是小孩会长大，长成了大人又不代表他就永远不会做错事，人要接受自己会犯错，而且也没有哪家父母会真的和自己的孩子生气。”

　　“其实最难过的是阿姨，你不应该舍得让她更难过……长达一年之久……”

　　爱人没了，儿子又疏离不敢亲近，为了儿子内心好受，又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去关爱。

　　庄寒星的声音变得很低，他不忍心怪罪黎寻，却也更为黎母而伤心。黎寻不会不理解他的话，可顾前就顾不住后，他怕黎寻失望，不高兴，最后没底气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黎寻能对他坦白内心的隐秘，他是高兴的，这样显得他在黎寻心里与众不同，可如果这个隐秘建立在伤害自身的基础上，他宁愿永远不知道。

　　“知道了，睡觉吧。”黎寻模糊不清地应着，心脏涨得像是要炸开。

　　自父亲离世，身边人劝解的话总是以父亲为前提。

　　“你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不会看到你像现在这样挫败。”

　　“他不会怪你。手术是他点头让你来做，就说明他对你完全信任。”

　　“事实无常，不要总把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不然副院长会在天上着急，走得不安稳。”

　　黎寻太粗心。提及母亲的人少之又少，为母亲辩护诉苦的人更是寥寥。怎么就忘了，最难过最难受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而自己，竟因为胆怯怕面对而自动忽视、屏蔽了最应该得到安慰和陪伴的母亲。

　　到此刻，黎寻方醒悟，他不是心理有问题，他是内疚的胆小鬼，缺少勇气跨出真相，他画地为牢，以此折磨自己去稀释放下的错，从而让自己内心好受，觉得自己受到了惩罚。

　　可……是如愿了，但却在无意中伤害了另一个最爱自己的人。

　　宛如万箭穿心，黎寻早忘了呼吸，自觉屏气，紧抿着嘴。不想让庄寒星发觉不对劲，他无声吞咽，却怎么也制止不住身体抖动。

　　“你哭啦？”庄寒星声音含着明知故问。

　　“没有。”

　　“声音暴露咯。”

　　“你很没礼貌，”黎寻转身，背对他，“睡觉。”

　　庄寒星不死心，用手指戳他脊背，没有反应回馈，于是他再一次把小羊塞给黎寻，惊喜的是黎寻无声收下了。

　　*

　　次日清晨，庄寒星不出意外，睡姿奇差！大大的脑袋枕在黎寻肚子上，被子被他的腿全卷了去。

　　“……”他一秒醒神，挣扎着仓皇起身，没管住嘴骂了句脏话。

　　“醒了。”黎寻的声音平和、清晰，完全不像刚睡醒，“九点了，你还挺能睡。”

　　“能睡是福嘛，再说啦你不也在床上，黎医生也有福气。”庄寒星嘟嘟囔囔，懒洋洋地一头载在真正的枕头上，闭上眼睛，睡意浓重，“再给我五分钟醒神。”

　　很轻松，这一觉竟然睡得无比安稳舒适。揉揉眼，他含糊说：“黎医生，你很有安神功效。”

　　黎寻无奈笑笑，你是睡得安心，倒是苦了我。一晚上被折腾得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盼着你安稳下来，一看时间——凌晨四点。

　　起身下床准备洗漱，余光扫见小羊委委屈屈地躺在地板上。弯腰捡起，一人一羊眼对“眼”，他浅叹，很庆幸自己没被踹下床。

　　去往苏城最近一趟的高铁在十二点，要坐两个半小时。两人洗漱完，整理行李，退房，打车到达高铁站，在站内找了一家售卖豆腐脑的连锁店草草解决了午饭。

　　印象中，庄寒星没坐过高铁，约莫是头一次，导致他对周遭的一切倍感新鲜。

　　过安检新鲜，排队新鲜，检票新鲜，上车新鲜，找位置更新鲜，什么都要自己来。黎寻买的普通票，想让庄寒星多接触人，一排三人，他的座位临窗。

　　刚坐好不久，广播便提示列车即将发车，庄寒星迫不及待，掏出口袋纸巾擦车窗玻璃，颇为卖乖地说：“寻哥，实不相瞒，这是我坐过最贵的车。纯国产，牛*！”

　　黎寻嗤笑，觉得应该减少他接触网络的时间。又看他一脸兴奋期待的模样，没忍住问：“第一次坐高铁？”

　　“应该是吧，我不太记得。”说完，庄寒星自觉有点装蒜，他啧了一下，解释：“我不是装啊，也不准在心里想我是土鳖。没坐过，完全是因为被家里看得太严。”

　　提起这些，他理所应当要吐槽，嘴巴叭叭的不带停。黎寻也乐得多听多了解，跟着他话头，一会点头认可，一会大觉震撼。

　　“上厕所还要让保镖跟着？”有猜想穆羽掌控欲强，却没想到竟极致到如此地步。

　　“对啊，俩门神站在旁边为我把风……”庄寒星嘲弄，糗自己，“可威风了，全校没一个有我这样的待遇。”

　　“上完厕所出来，还得在保镖的‘照看’下用我小姨指定的洗手液，洗完手擦干净才算结束。”

　　“但这都不算什么。印象最深刻是有一次我从厕所出来，不小心被同学碰了一下肩膀，保镖惊悚的表情好像我被病毒污染了似的，课也不让我上，紧急带我去酒店开房洗澡，又叫人送了一身新衣服，从头到尾换了一遍，甚至还叫了理发师上门给我剪头发。”

　　“当晚回家，我就听见小姨给校长打电话，说要给学校捐栋楼，目的是要单独给我建几间厕所。”

　　“反正像这种奇葩的事，多如牛毛，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所以你知道小姨说要放我去云江送信时，我有多震惊吧，差点跳起来把房顶掀了！”

　　“嗯……”庄寒星吐槽完，极度舒适地长叹一口气，“之前看过一句话，说‘人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最自由’，当时不懂，觉得是在胡扯，如今看来，字字真言啊。”

　　所以，自由之后又怎会再次回到囚牢，云江，死那儿挺好。

　　“总之这次，一定一定要抓住机会玩够本。”

　　他笑的放松、惬意、舒爽，仿佛这一程真的就只是来旅个游，可黎寻却与他背道而驰，他的心在发毛、在打寒颤，不敢想庄寒星竟是在如此窒息的环境下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学生时代。

　　“黎寻哥。”

　　庄寒星刻意压低的声音悄悄传来，没有吐槽，没有无奈的苦恼，语气中满是好奇，好似前一刻那些窒息言辞只是黎寻关心则乱的幻听。

　　“怎么了？”他低头，把耳朵靠近庄寒星嘴唇。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庄寒星说着，不忘轻轻翕动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