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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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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溪青准备去上班的那天夜里,寝室炸开了锅。
虽说在律所做秘书不是中文系设定里前程最远大的,但面对艰巨的就业环境,连开就业指导课程的老师都苦口婆心:先就业,再择业。
何况,她是整个年级第一个得到正式工作的人。同学听说后,自然蜂拥而至。
“小青青,我特意百度了一下‘知行律所’。”
王媛媛拿着笔记本电脑挤进里外三层的人墙,直挺挺的声音,像根木头棍搅动一池春水。大家一阵骚动,七嘴八舌围得更严密了。
“怎么样?”
“在沪上有名吗?”
“有没有黄金单身汉?”
王媛媛抱着电脑,寻着一把椅子,坐下说:“我看这个李宗昊就不错。”
她把搜索结果展示给大家,稍有平息的议论再次风起云涌。
“钻石王老五哇。”
“那都过时了好吗?现在流行叫高富帅。”
不知是谁忽然趴到陈溪青肩膀上,嬉笑着说:“就他了。金龟婿。”
王媛媛斜眼一瞧,大声说:“哪有这么帅的龟?给我来一打。”
同学的哄笑像芒刺扎在陈溪青背上,情急之下她合上了王媛媛的电脑,“都胡说什么呢。我是去上班的。”
“溪青,这就没意思了啊。”她旁边的一个女生说:“上大学这几年你拒绝了那么多人,外面可都在传你憋着大招呢。要不今晚就和我们坦白吧。是不是?”
那一人掀起话题,大家跟着起哄。陈溪青坐在当中,青白的脸火烧火燎,瞬间绛红。她有些恼了,说:“无聊。”
门口忽而发出响动,赵欣然回来,倚着门,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忍不住嘲讽道:“这年头谁不知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装什么清纯。”
“你……”
这话实在难听,杨莉在一旁气不过,正打算同她理论,却被某人轻轻一拉,拦了下来。
陈溪青浅浅一笑,对围在她身边的同学,轻声说:“麻烦让一下。”
她穿过人群,坐回到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聊闲似的不疾不徐的说:“如果我爱你是‘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如此卑微,那女人从来就不止婚恋这一条出路。欣然,我没说错吧?”
赵欣然不作声,这话是一年前她在现代文学史课堂上的言论。
当时,她用当代独立女性思维解构张爱玲的文学作品《小团圆》,赢得同学们的热烈响应,尤其是得到了大多数女同学的支持。
此刻,陈溪青复述的核心思想一字不差。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疑会疼,而且这种疼还捎带了几分愚蠢。
其实,不光赵欣然,陈溪青清楚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两面派,包括她自己。就像在宣扬个人奋斗的同时偶尔也渴望过不劳而获。
她并不认为这是可恶的。
真正可恶的是,她明天就要去上班了,但到现在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向上司开口,提前获取自己的工作报酬。
上司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律师,总归有些正义感和同情心。
可一想到自己要以遭遇博同情,陈溪青又觉得那无异于要挟,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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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律所前台的姑娘礼貌招呼,陈溪青也报以微笑,却在对视的瞬间心里一紧,眼前人的那双笑眼里夹着锋利的光。
陈溪青以为是自己脸生,便介绍说:“你好,我叫陈溪青,昨天来面试过。”
“你好,我叫庄丽丽。”
搞接待工作的人言语里有一种职业化的热情。但眼睛骗不了人,她的眼光一直冷热交替在陈溪青身上游移。
陈溪青一动没动。
庄丽丽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随后微微颔首,笑说:“杨律师还没到,你先去他办公室等一下吧。”
整个办公区比陈溪青以为的还要再大一点儿,或者说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经过昨天面试时的会议室,向里有一条长廊,几米深,两边白色墙壁上用粗绳吊着几排木架,木架上摆着典籍和几件清白灰黑的工艺品。
出了长廊,左手边是一处开放式的休息厅。早上敞开的窗户把外面清新的空气和室内浓郁的咖啡香混在一块儿,闻一下都觉得精神百倍。
再往里,陈溪青心中有点儿惊讶,甚至有些好奇。如果说刚刚在长廊里看见的法典还属装饰品,那接下来她看到的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型阅览室。
半月形的书架镶嵌在墙壁里,一人半高。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类图书,包括和法律没大关系的人文,社科类书籍。
“这是我们杨律师的私属领地。”
陈溪青抬起头,本能的垂涎欲滴,“不对外开放?”
“开放。”庄丽丽指着左侧立在地上,一块儿补丁似的红木柜说:“这是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后加的。”
他们大概不喜欢书架上的专著和文学性太强的作品,红木柜里都是杂志。走过时,陈溪青匆忙扫了眼书墙,愈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读书是件极个人的事情,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谁才是自己的同好。这让她本能的感到安全。起码未来不会在观念上与上司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沿着书墙向上,是一段通往二楼的台阶。
“这就是杨律师的办公室。”说着,庄丽丽推开门,“你在这等一会儿,没什么特殊情况,他应该十分钟后到。”
陈溪青点点头。
身后的门敞开着,她的影子落到墙角纯白的陶瓶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灰。
四下环顾,陈溪青对办公室外连接的阳台显出了兴趣。这格局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恍惚的梦境不同,这感觉好像非常明确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杨律师……
陈溪青的脑海里出现一张俊朗的脸。
“怎么,你好像对我家和我办公室的阳台都非常感兴趣。”
陈溪青立在原地,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束缚住了手脚,直到杨燊走到她面前。
“陈溪青。”
“是,杨律师。”
杨燊把公文包立在手边的矮柜上,说:“咱们也算是熟人了,不必紧张。”
“我没紧张。”
“是吗?”
杨燊看着她通红的脸蛋,笑了。
“听李宗昊说你好像还有个小要求,说来听听。”
过去那段时间,陈溪青自觉在人前显露了太多的脆弱。向周楠,向王美娜,向那些她自以为可以帮助到她的熟人。
以至于此时面对杨燊,她甚至怀疑,十几个小时前她以为凭个人能力得到的这份工作,也有同情的水分。
毕竟那天他就那么静悄悄的呆在周楠身后。
几经挣扎,陈溪青决定咬紧牙关。
她说:“我没什么要求。”
“好。既然没要求,那就开始工作吧。”
杨燊打开身后的柜子,里面放着几摞一尺高的文件,他要陈溪青把它们分门别类,逐一做好卷宗目录。
“虽然是机械性的重复,但这能让你最快进入工作状态。”
陈溪青的办公桌在一楼,大办公区里靠过道的最后一排,那也是离楼梯最近的位置,她抱着一大摞资料坐下去,再回头,却怎么也看不清独立于这里之外的杨燊的办公室。
“别看了。你老板是沪上律界出了名的杨大侠。”
陈溪青回看在她身边说话的年轻人,反问道:“杨大侠?”
“就是他本家,杨过。只不过一个等的是姑姑,一个当的是叔叔。”
陈溪青虽然不解,却被他绕口令似的话逗乐。
“以后你就知道了。”小伙子自我介绍道:“我叫丰烁。丰是丰硕的丰,烁不是丰硕的硕。”
陈溪青乐不可支的看着他,“你以前是说相声的吗?”
“丰烁。你不好好看卷宗又在耍嘴皮子。是不是想律考亮红灯?”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完了。”刚刚还眉飞色舞的丰烁,一瞬间五官纠结在一块儿,小声说:“被我老板抓了个现行。”
尽管李宗昊是在批评他的人,但有份参与的陈溪青一直眼帘低垂。只因那清脆的关门声从二楼传下来,让她倍感羞愧,两抹西瓜红慢慢爬上耳廓。
一整天,陈溪青好像憋着口气,牟足劲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干活。直到下班,大办公区里只剩她自己。
黑与白交接迸发出的夕阳在她身上蔓延,光亮鲜红,却没有丝毫暖意。这季节虽是早春,但才刚割断冬的尾巴不久,沁凉。
陈溪青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肩头,起身去旁边关窗。
这是丰烁下班前交给她的任务。听说每个新来的员工都有这样的入职仪式,为期不定,大概到下一个新人来为止。
窗前一片打眼的新绿在渐渐灰暗的世界里星星点点铺向街边。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希望正是陈溪青历经漫长冬日后的渴求。
她望着,出了神。
“下班了。”
杨燊的声音有时比他的长相还叫人赏心悦目。
比如,此刻。
陈溪青关了窗,转身指着剩下的半打卷宗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
“秘书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杨燊手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打着节奏,“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
“您不是说没有加班费吗?”
“你还真是喜欢钱。”
“不应该吗?”
陈溪青理直气壮的反问好像是代表广大劳动人民发出的控诉。杨燊不得不点头说:“应该。君子爱财,女子也不能例外。否则不是剥脱了你们的平等权?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得罪女人,没什么好果子吃。”
陈溪青噗嗤一下笑了,“想不到你还会开玩笑。”
杨燊说:“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比如?”
“比如,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关于如何在不打破常规的情况下达到自己的小目的。我想,我可以把加班费等价兑换成加班饭。”
上班第一天被老板请吃饭,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惬意。
到了车上,陈溪青忐忑的不知所措,一颗心和车尾排气筒似的滚烫,又噗通噗通颤个不停。
“是不是暖风开太大了?”
杨燊的手在空调口试了试温度。
陈溪青顶着绯红的脸颊,坚持摇头。
她问:“咱们去哪儿啊?”
杨燊说:“酒店。”
“酒店?”
他看了她一眼,“我之前在那住了一个星期,有些东西要整理。”
“家里有那么大的房子不住,住酒店?”
看着杨燊的侧脸,陈溪青心底涌上一股陌生感。这种感觉提醒她,她只是他的秘书,所有关于隐私的打探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这未出口的话在她心里留成了悬念。
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一路运行到十八层,打开门,一股花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
杨燊看了眼茶几上的翠红,知道元安离开上海前来过这里。只有她最喜欢在房间里到处摆放卡罗拉玫瑰。
“送你了。”他说。
“啊?”陈溪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吧。”
杨燊走去卧室,打开衣柜,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若无其事的说:“不然退了房,也是被服务员扔掉。”
陈溪青端详着花瓶里开得正好的花,有点儿不舍,“这一看就是刚买的,你可以拿回家啊。”
卧室里的人没再搭话。
陈溪青摸着几片汁液饱满的叶子,嘀咕,“一会儿你们可就要跟我走了。”
杨燊出来说:“我是让你来干活的。”
“是。”陈溪青左右瞧着,房间整洁的让她无从下手,“我要做什么?”
杨燊说:“去对面,把桌子上的卷宗和资料整理好。”
推开会客室的门,正中间的地上有块儿棕色地毯,地毯四角被一张黑色办公桌压着。陈溪青走过去,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整个房间里最乱的地方。除了桌面上铺展开的资料,还有几张落到了地上。
她蹲下身,一张张拾起,无意中,发现一片特殊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