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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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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筱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座位,飞机已经启程两个小时了,那个人却仿佛与外界隔绝一样始终僵坐在那里。想起自己那天说过的话和书房里整整持续一下午痛苦哭泣的声音,陈以筱不免有些后悔,因为一想到安华的交代,他就对易骁狠不下心来,毕竟安华不在了,而这是他生前最牵挂惦记的人。易骁当初确实背弃诺言和别人结了婚,但当他看到这个男人在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的那一刻,陈以筱就知道易骁其实并不像之前表现的那样冷漠不在乎,相反的,而是并未将这段感情放下,只要想到这些,陈以筱就没法再恨他。
那天红肿着眼睛的易骁从房间沉重的走出来,用已经发不出什么声来的沙哑嗓音问,“能告诉我安华葬在哪儿了吗?”
陈以筱沉默了一阵才回答,“我下周出国,想去的话这几天抓紧办签证吧。”
飞到半途,还是陈以筱先开口说:“这次是周年祭,我们这边的几个家属去年就约好了一起来,到了那边会有医疗组的工作人员过来接我们,因为当地不是很安全,墓地的位置又比较偏远,这样会方便些。”
“陈安华……”易骁半晌后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怎么……”死这个字,直到现在他也说不出口。
陈以筱从易骁要求跟来这边时就在想,该怎么和易骁说,才能让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人去接受一个更加悲恸的事实,然而有些事情即便很难,早晚也不得不让他知道。
陈以筱顿了顿后说:“安华那时本来计划支援三个月,后来又延期去了非洲东南部,我看那边不是很安全就催他回来,可他却说难民太多医护人手有限,坚持要再支援一期,但也答应再过三四个月一定回来。那时安华每天都会给家里报平安,即使去通讯不好的地方也会提前和我们说,可忽然有两天就联系不到他,就在我们想方设法联络这边时终于接到了当地负责人的电话,说安华他们组本来去当地一个边远部落医务支援,结果整组人都失联了。我们这些家属急忙赶过去后,救援组那边才传来消息说,在悬崖底部找到了医疗队的车体残骸,没有幸存者……”
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稍作平复后,陈以筱才继续道:“因为去程时不幸被反政府军的流弹击中,车顺着悬崖跌下山谷,后来还是被当地土著人先发现的,可那时也已经过了几天又正值夏季,已经……分不清了,不知道怎么和外界联系,就按照当地土著习俗……火葬了。”
陈以筱努力用最隐晦的措辞来还原当时的情况,因为即便对于他自己而言,直到现在也很难接受这个沉痛的事实。
“这也是我们把安华葬在国外的原因,因为医疗组各个国家的医生都有,而当时也只有骨灰了,在征求所有家属的同意后,就合葬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之间都没有再说话,而当陈以筱再次转头看向易骁时,他才又听到易骁用很轻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陈以筱没明白易骁的意思。
“……你们怎么就能确定……陈安华一定在里面。”易骁鼻翼微微煽动着,连声音都已经发颤了。
陈以筱正过身深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开口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只是我,当时所有家属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骨灰不能鉴定DNA,只能凭车厢残骸里的血迹来确定,找到的那辆车里所有组员的血迹都被确定吻合上了,而且还发现了安华随身携带的工作证件……易骁,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和父母那时也一样,一直想着安华会不会哪天突然回来,可是安华如果还在,他是绝对不会让我们担心,无论在哪里一定会马上联系我们的。”
从那一刻直到飞机落地,陈以筱都没有再听见旁边的易骁发出一个声音,但后来当他侧头的那一刹,却看见易骁深色衬衣的前襟处,被晕湿的大片泪痕。
……
下飞机后,几经辗转众人才终于被带到接待处,这是一个不大的旅馆,但在当地来说已经是能找到最好的住处了。
刚到旅馆大厅,就有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径直走到陈以筱面前,热情握手说:“陈大哥,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陈以筱同样回握过去,“辛苦你们还要接待,不过钟诚,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边人手太紧缺,几次都调不过人来,我就在这边继续顶一下,”男人笑说着就看向陈以筱旁边的易骁,“这位是?”
“这是……”陈以筱先是顿了顿,才又介绍道:“这是安华朋友,易骁,”接着便转向易骁说,“这是安华在这边的前同事钟诚,我之前和你提过。”
男人看了看易骁,虽然有些疑惑但仍马上将手伸过去,礼貌笑说:“你好。”
……
行李刚放回房间,陈以筱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而几乎是他打开房门的一瞬,便见易骁站着门外问:“什么时候出发?”
陈以筱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门外:“这边负责人会统一派车送我们过去,但还有些其他国家的家属估计要晚些才能到,所以……”
“我等不了,”易骁直接打断陈以筱说了一半的话,“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可以过去。”
看着易骁透满血丝的眼睛和微颤的嘴角,陈以筱心里跟着难过,即便知道易骁心切但也只能劝说道:“易骁,你心急我知道,但这边不是中国,没有当地人的帮忙我们很难过去,等明天吧……”
“我带你们去吧!”
两人同时侧头,只见手中提着一个果篮的钟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过几米远的地方。
“刚想给你们送些当地的水果尝尝,”钟诚又走近些才说:“刚才收到通知,有一波家属误了航班估计明天晚上才能到,怕是要后天才能出发,如果着急的话我今天先带你们去吧。”
钟诚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走的话,天黑之前还赶得回来。”
……
救护组只有一辆公派车,还需要往返机场接待来自不同国家的家属,钟诚只能带着陈以筱和易骁转乘大巴前往墓地。
下了车还有一段距离,钟诚便带着二人在这条不算宽阔的道路上步行前进,而随着道路向前延伸,他发现身旁易骁的脸色就愈发苍白。这一路上虽然他和陈安华大哥的话也不多,可偶尔还会寒暄几句,而易骁则始终压抑沉默,即便第一次见面,钟诚也能从这张静默的面孔上看得出无法掩饰的悲伤。
这不由让他回想起即便相识只有几个月,却让人至今难以忘怀的陈安华来。
一年多前刚来这边时一共只有二十几名援助医生,亚洲人本来就少,他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陈安华。大概是机缘巧合,因为自己的弟弟也是先天聋哑,所以他格外关注那个看起来总是略显忧郁的人。陈安华工作时很认真,总是全情投入没有丝毫怠慢,但大多数时候往往一个人独处和同事们接触的很少。他曾主动告诉过陈安华自己懂手语,需要时可以找他帮忙,可那个人只是淡淡道谢并没真正麻烦过他什么。直到有一次,一个被弹片击中动脉大出血的儿童被送来,两人经过六小时的努力才挽回了那个小生命,当看着转危为安的孩子被推出手术室时,精疲力尽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
那天晚上两人聊的很多,主要都是他在说,大概也是长久没有人倾诉,他便拿出已故妻子的照片给陈安华看,讲着两人的过往和至今难以忘怀的感情。那时他记得自己说,如果不是妻子离开他怕是也不会来这边,义务支援其实也是疗伤的借口。而后他指了指陈安华颈间那个坠着戒指的项链问,“你呢,也有爱人吧,出来这么久不想她吗”。陈安华那时的眼神他总也忘不了,即便喝了不少,他仍清晰的记得陈安华当时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半晌后才手语比道,‘有,我一直在想他’。
而当钟诚再次抬头看向这个帅气却悲伤难掩的男人时,他忽然有一个猜测,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易骁?
这是一处由碎石和断木简易围起的墓园,阴沉灰暗的天气此刻让这里显得愈发凄凉,走在最前方的陈以筱从进入墓园后便沉默下来,而当三人走到一块刻了许多名字的墓碑前时,他终于停下脚步,并缓缓蹲下身把刚买来的一束鲜花轻轻放在前方。
似乎用了很久时间来平复情绪,而后才听陈以筱轻声说:“安华,我带易骁来看你了。”
易骁一直没敢靠近,直到现在也不敢抬头去确认前方墓碑上那一个个名字,有些事情太过锥心无以承受,让他居然有逃离这里的冲动,而当他终于用尽全部力气和勇气抬起头时,豁然一下子就在第三行中看到了Eason Chen的名字。
为什么非要这样……
在他仍期望会在某个街角遇上陈安华的时候,在他记恨陈安华没再找来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已经躺在这里一年了,不在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在陈安华待过的任何一个熟悉的城市,而是远隔千里之外坐飞机也要花上三十个小时的异国他乡,就这样和些不相关的人被葬在这里。
感知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易骁开始跌跌撞撞的向前移动脚步,大脑已经失去意识,只是身体本能的带他去靠近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等终于来墓碑前方时,易骁竟不知不觉的跪了下去,接着便伸出双手开始挖掘下方早已凝固的泥土。
陈以筱错愕的看着他说:“易骁……你在干嘛?”
可此时的易骁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用足了力气继续徒手挖掘身下的土地。
陈以筱慌忙上前阻止已如游魂一般的易骁,“易骁,你疯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泥土太过坚硬,手指根本无法触及更深层的土壤,易骁眼神飘忽的从旁边随手拿起根枯枝借力挖铲,口中喃喃说:“我要把陈安华找出来,我要把他带回家……”
这句话让站在旁边的钟诚都愣住了,他和陈以筱对视一下后,忙跟着上前劝阻:“易骁,这样不行,其他家属是不会同意的。”
而在两人上前阻拦刚接触到易骁的一刹那就被其向后甩开,只听易骁口中不断的念念道:“我要把陈安华找出来……我要带他回家……”
“易骁,你快住手!”陈以筱即便不忍心也不能允许易骁继续胡来,“你这是在打扰很多人的安宁,这里不仅只有安华。”
说着,陈以筱又快速冲过去拽住易骁的手臂想把人拉起来,钟诚看到也马上上前帮忙。
可就在这时,易骁突然起身用尽全力把两人向后推开,同时声嘶力竭的吼道:“都给我滚开!你们没听到吗?!我说我要把陈安华带回家,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儿,你们谁他妈也别拦我!我现在要带他走!其他人要多少钱你们去问,倾家荡产我也给他们!我就是要把陈安华带回家……”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易骁脸上,陈以筱喘息着悲痛怒吼:“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这里面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的丈夫、儿子、兄弟、爱人,你以为你是谁?凭着有钱就想把别人的骨灰带走,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家属为什么同意把亲人葬在这里,谁不想把亲人安葬在身边,活在这个世上难道只考虑自己吗?!”
良久后,看着已彻底僵硬在原地眼光涣散的易骁,陈以筱心有不忍的含泪上前劝说:“易骁,就当为了安华,不要再这样,安华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时间在这一刻都静止了,空中只有乌鸦悲鸣几声,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易骁喃喃说:“他从小就没家,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和一堆陌生人葬在一起……”
悲伤再也压抑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泪水从眼眶咆哮着奔涌而出,易骁双膝跪地,已满是鲜血的双手深深插入发间,再也不强行压抑,将这段时间累计到极限的痛苦恸哭着喊了出来:“陈安华--”
悲恸的哭声连整个墓园都被颤动了。
……
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陈以筱看了看远处仍坐在墓碑前的易骁,转头对钟诚说:“让他再静一静吧。”
钟诚顺着看了过去,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失去爱人的痛苦他比谁都懂所以理解,同时心里不免在想,都说对于逝去的人而言遗忘是最好的礼物,可实际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易骁一直坐在墓碑前看着那个名字,虽然没再哭出声来但眼泪一刻也没停下,他用满是血渍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几个字母,就好像抚在安华的脸上一样。
“安华,你说我之前怎么想的,怎么会在墓地求婚呢,果然是太不吉利了……你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知道晚了,但你别生我气好吗……这样好不好,我唱首歌给你听,你听了是不是就不气了。”
脸上的泪痕从未干过,易骁边从口袋中拿出那枚戒指,边开始颤颤的嘶哑着吟唱,
“曾经自己
像浮萍一样无依
对爱情莫名的恐惧
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
我全心全意
等待着你说愿意
也许是我太心急
竟然没发现你眼里的犹豫
……
请你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挡风遮雨
……
我是真的爱你……”
抑制不住的悲伤顺着泪水滚滚而落,当没有什么音调的歌曲终于被断断续续的唱完后,易骁举起戒指对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说:“这首歌我其实早就学会了,本来打算搬家那天唱给你听的,你说过学会了就嫁给我,男人说话不能不算数,你的戒指我当你已经戴上了,我的……”
最后他把戒指缓缓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替你把它帮我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