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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夜风中点燃的火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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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至夏,钟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同学经过方至夏座位旁,敲了下课桌提醒他。
方至夏从补习老师额外布置的作业上抬起头,看了眼叫自己的同学,起身走向教师办公室。他大概能猜到自己被叫去办公室的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隔壁学校那只冲他瞎叫唤的公鸡,一是这次的模拟考试他掉出了市里前十。
成绩有起有伏很正常,方至夏并没有那么在意。但那只蠢鸡实在有点烦人了。
“报告。”他站在门口喊道。
钟老师听见声音抬头朝他招手:“方至夏,过来。”
方至夏走过去,等着老师发话。
各科老师全都非常喜欢方至夏,因为他聪明、听话,也从不惹事。即便他真的有事发生在他身上,肯定也是别人的问题,没人会怪他。
钟老师拉过一张空闲的椅子让方至夏坐,温柔地说:“你和隔壁学校的同学有什么矛盾吗?如果解决不了可以告诉老师,老师来帮你解决。”
“我和他们没有矛盾。”方至夏最擅长的就是撒谎,“是因为上次在书店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书。我正准备好好向他道歉。”
“那就好。现在是关键时期,你的精力一定要放在学习上,不能被其他事分心知道吗。老师和你的父母都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学。”钟老师又拿出这次考试的名次表,“之前你的成绩一直非常稳定,这次考试的分数不是很理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方至夏点点头:“考试前一晚上有点发烧,第二天没发挥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其实他不是发烧,而是溜出去打架了,导致睡眠有点不足。
钟老师相信了他的鬼话,松口气:“老师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老师和你的父母一样,都以你为骄傲。但是学习之余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多吃饭,多锻炼。你看你,太瘦了,身体怎么受得住。”
“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加强锻炼的。”
“快去上课吧。”
脸上努力保持的微笑在他走出办公室的瞬间消失了,隔壁学校传来他名字的喊声,方至夏抬了抬眼皮,冷漠地瞥着那边的秦于天,翻了个白眼走回教室。
像那种人,他这辈子都不想有交集。
晚自习放学回到家,方至夏被叫进书房。方广昌正拿着手机与客户谈笑风生,抬手指了指桌前,示意方至夏站好。
熟悉的流程。方至夏暗暗叹口气缓缓走过去,盯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发呆。
“没问题高董,我们改天再聚。”方广昌挂断电话顺势放下手机,脸上的笑也随之收起来,“钟老师说你这次的考试成绩下降了很多。”
方至夏收回目光看向方广昌:“下次我会努力的。”
方广昌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不要什么事都等到下次,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初二吗。”他用力叩着桌面,“所有人都在冲锋,你偷懒一次,就等于落后别人一节。别人同样是兔子,有的甚至是猎豹,你怎么超过他们?只有比所有人都努力,你才有机会,才能成为领导者。”
“我知道了。”
“这次没考好的原因是什么?老师讲的东西听不懂还是旁边的同学影响了你?”
方至夏低下头:“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方广昌的声音大了些,“上课听不懂,我就给你安排补课,如果是旁边的同学影响你,我让老师给你换座位。”
“旁边的人没有影响我。”方至夏不想将同学牵扯进来。
“那就是上课没听懂了。”不等方至夏再解释,方广昌立刻给补习学校打去电话。
方至夏本想说些什么,深吸口气,却又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嘎吱,嘎吱。他听到了像铁丝被绞紧的声音,又像朽木将断裂。
“我给你约了理综的补习。”方广昌挂断电话,“明天中午和晚上放学会有人接你去上课。”仿佛有关儿子的事已经处理完成,他拿起桌上的公司财报,“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晚自习的时候做完了。”
“继续保持,作业别带回家。”
“我知道了。”
“睡觉之前再多背几个单词,这次的英语成绩也不理想。”
“我知道了。”
方广昌抬起眼看他:“把心思好好用在学习上,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出去吧。”
方至夏退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拿出英语单词本,来开椅子,坐在书桌前开始默背。
“哥。”金闻雪敲门进来走到方至夏身边,情绪有些低落,“你觉得我和你爸长得像吗?”
方至夏顿了顿,转头看向金闻雪:“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说我和大姨父长得越来越像了。”金闻雪扣着桌子角,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你觉得像吗?”
“他们是谁?”
金闻雪沉默几秒,才说:“那些大人。”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算原本不像也会变得像了。”方至夏回头继续看着单词本,“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像。”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听得出来话里的意思。是不是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我爸妈才会离婚?”
方至夏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抬起头,再次看向金闻雪:“知道什么?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
金闻雪噘起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以为至少你会站在我这边。”她丢下这句话,生气地走出了方至夏的房间。
其实,如果没有他们混乱的家庭关系,方广昌勉强算是个好父亲,即便过于紧逼着方至夏学习,也多少是真心希望他有个更好的未来的。
只是这个家有太多透明的秘密,一点一点,将他的世界逐步粉碎。
隔门偷偷听见方广昌回卧室休息的声音,方至夏拿出藏在衣柜深处的车钥匙和鞋,从二楼翻窗跳下去,爬墙溜出家门,骑着停在小区附近的摩托车,穿过夜灯下空阔的马路直奔仓库。
骑上摩托车的那刻,他仿佛开始变成另一个人。身上的铅石被风吹成羽绒,穿过牢笼的铁栏飘远了。
他拉开外套的拉链,脱下白色体恤和休闲裤,换上故意用剪刀剪烂的衣服裤子,随后又把头发喷成酒红色,在下唇与双耳上夹上银环。
白天的学霸和夜晚的混混,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方至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两个都是,或许两个都不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残缺,灵魂却像是被撕成了无数块,怎么都拼不好。
准备离开的方至夏无意间瞥见桌上的鸭舌帽,顺手拿起来戴上,将帽檐转去脑后。他走出仓库骑上摩托车,朝市里最不安全的那条街驶去。
老街区的小巷里有家旱冰场,是十几、二十来岁的无业游民常去的地方,当然偶尔也有不想读书的初高中学生。他们聚在这里撩妹、喝酒、打架,消磨本就不再精彩的人生。就像火柴,一旦发出光就只剩下毁灭。
而想找人打架发泄的方至夏,也是一根划燃了的火柴。
最初是他主动去招惹那些混子的,穿着没有校徽的运动裤和T恤衫,打一架就走。混子们气不过,发誓要把他找出来教训一顿,可全城的学校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直到半个月后,他顶着一头干枯的黄毛,身穿连混混都觉得土的紫衣红裤出现在旱冰场门外。
如今的方至夏已经成了老街区小有名气的干架高手,外号叫不怕死,手底下有十来个强行拜他当大哥的小弟。
“不死哥。”小弟们现在叫他,自动省略了那个怕字。
方至夏停好车:“有没有人闹事?”
“哥你真是神了!”小弟太了解方至夏了,兴奋地领着他往巷子里走。
这条巷子几乎聚集了所有娱乐项目的种类,有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好人家的孩子向来都是绕着走,连从这里抄近道的想法都不敢有,就怕被混混盯上挨顿打。
昏暗的彩灯照着墙脚,一群人围在一起叫骂着,特别难听。
“什么情况?”方至夏没有立刻走上前。
小弟向他解释:“刚才在网吧,先哥看上一个女的,正在谈感情的时候跳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喏,就把他拖出来教育了。”
方至夏歪头朝里看。
被围殴的男人戴着口罩,明显高出混混们大半个脑袋。方至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前几天那个戴着塑料袋来劝架的怪人。
“打了多久了?”
“就五分钟吧,没多久。”
他不是目标。方至夏在犹豫要不要走,瞧着挨打也要死死护住口罩的秦于天,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好奇。如果不是怕被扯口罩,这人也不至于还不了手。
方至夏拉正帽檐往下压,抓下刘海遮住脸,挤进去挡在秦于天面前:“先哥,差不多行了吧。我最近心情不好,陪陪我。别管这个人了,不还手没意思。”
先哥也觉得秦于天没意思,转身勾搭上方至夏的肩:“你想玩什么?”
方至夏本想说活动身体,可转念想到背后的人是目前最好的活动对象,于是改了说法:“去歌舞厅。”
“以前拉你去都拉不动,今天是怎么了。”显然先哥对舞厅比打人有兴趣,“走走,哥帮你找个妹妹。”
“喂。”秦于天按住方至夏的肩,“别干强迫别人的事。”
“再不放手我就撕了你的口罩。”方至夏稍稍回头看了眼秦于天的手,怕被他认出来,又立刻转开脸,“不想被人看见脸就滚。”
这句话很有用。秦于天迟疑起来,他不想给16岁的自己惹麻烦。
感受到肩上的力度变轻,方至夏甩甩肩,搭着先哥走了。
他并不是为了救这个奇怪的路人才这么做的,只是不希望被认出来,让这些混混知道自己是谁。
“你们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方至夏问。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别管他了。”先哥点了一根烟,“去舞厅!”
歌舞厅向来不是方至夏喜欢的地方,或者说这片区域都不是他喜欢的地方。他勉强待了十分钟,实在对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提不起兴趣,于是掐灭手里的烟,找了个借口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