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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阿燏望着这苍茫的天,他的眼中是一片夏天,月明星稀、蝉鸣聒噪、潮湿烦闷,那个清冷的少年不动声色的关怀,褪色了的香囊、酸甜的青梅、落了山雾的野花、棺材铺的木屑、腻人的香薰。可是此时,没有任何人为他放起风筝,一瞬间跌入了黑暗,再也没有醒过来。他没有等到他,便死在了异国,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失去了。
      阿燏猛然起身,在漆黑的夜中喘着粗气,冷汗渗满了他的额头,原来只是一场梦。阿燏的口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他伸出指头将唇边的血液擦拭干净。
      门忽然被打开,一瞬间呼啸的寒风灌入整个房间,陆烬川着一身寒气将蜡烛点燃,屋内并未因那微弱的烛光而减去几分寒意。
      陆烬川大步走到阿燏面前,伸出手攥住阿燏微凉的手掌。
      “他们要打进来了,你愿同我一起撤回北都吗?”
      不用陆烬川解释,阿燏清楚的知道,是阿青打过来了,曾经的十三,他的弟弟,他们的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是他们过来了,是故人,是多年未曾见的故人。
      行宫内哪怕所有人都撤去,阿燏不会离开,他等这一刻很久了,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国家的领土内,而今天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他没有理由要撤离。
      阿燏没由来地笑了出来,他将手抽回,脸上的苦涩褪尽。
      “你撤吧,我要留在这儿,迎接阿青。”
      陆烬川一把拽住阿燏的衣领,骂道:“你真以为那军队来是为了救你的吗?你不过是一个叛国贼,又这般病恹恹,他们一剑就能把你刺死,你的尸体被仍在死人堆里,任谁也分辨不出来。”
      阿燏隐约听到了行军的号角,他望向门外。
      “你快些走吧,战士们不能没有将领。”
      陆烬川奋力将阿燏推到在床上,悲愤道:“你当真这般厌恶我,我想着七年了,就算是块石头,迟早也会被我焐热,可你却这般铁石心肠。”
      阿燏盯着陆烬川的脸,喃喃道:“并非是我铁石心肠呀,世子,你我所谋利益根本不同,又何苦怪我这些。”
      这样的夜,面对这样的世子,阿燏想起十七年前的宫变,十七年了,原来已经那么久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七年呢?
      “世子知道吗?十七年前,我的父王也是死在这样的夜晚,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为了保命,向死士透露了我阿姐的去向,那群死士竟轮流玷污了我的阿姐。世子赶紧逃走吧,世子的亲人还在等着你呢。”
      陆烬川缓缓站起了身,“走不了了,他们都走了,你知道什么叫兔死狗烹吗?”
      “大概的意思就是过河拆桥吗?”
      陆烬川听后笑了出来,“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太子赢了与我父亲的争斗,我终究是要死在这里的。士兵们都撤走了,留的只剩我的一些亲兵罢了。”
      没一会儿厮杀之声便传了进来。
      “你听,是他们杀了过来。”此刻的阿燏内心没有任何慌张,甚至有种莫名的兴奋。
      可沸反的厮杀声也就维持了一会儿,行宫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是他们杀了进来。”陆烬川想要逃离那令内心震颤的可怕预感。
      一个满脸是鲜血,身上又中数剑的士兵跑了进来。
      “三里?”陆烬川自小同三里一起长大,可就在前些时日才得知三里竟然是太子的人,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那是三里呀,与他情同手足的三里。
      三里一把折断身上的剑,将口中的血啐掉。
      “我虽是太子的人,但是三里这条命誓死保护世子。”三里满眼都是令人震撼的坚毅,他从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可是他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
      “杀”梁国的士兵剑尖滴着血冲进了殿内。
      三里将为他的世子做最后的战役,可是无奈武力悬殊过大,三里的胸腔上被人划满了伤口。而最后那一剑是为了保护世子殿下,剑从他的胸腔中被拔出,随之迸溅出来的是他炙热的鲜血,然后他像提线木偶般跌落,便再也站不起来了。6-25
      “三里!”陆烬川咆哮着,他是太子的人明明有更好的归处,他原本不必如此。
      “这人长得如此细皮嫩肉,殿下都这步田地了还跟他厮混在一起,想来就是殿下的男宠吧。”一个士兵举起血液未干的剑勾住阿燏的下巴。
      众人听到后,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据说是梁国人,真他妈给我们梁国人丢脸。”
      “你们放开他。”陆烬川手持利剑护在阿燏面前。
      “当真是殿下的男宠。”又一拨士兵将陆烬川围住,陆烬川原本自命武功不凡,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能率先闯进行宫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士兵。
      陆烬川握紧手中的剑准备殊死一搏,他何曾这样狼狈过,目光所及之处都沾满了黏糊的鲜血,可就在这精疲力尽疼痛难耐之时,他也不愿放掉手中的剑。他步伐瞒珊还要同这些士兵一搏,可他的耳边却充斥着各种讥笑,一个士兵满目狰狞将剑狠狠刺入陆烬川的手掌,年幼时便陪着自己的那把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剑再次从他的后背砍来,陆烬川趴在地上,眼神绝望而又不甘地盯着阿燏。
      “哈哈哈”那群士兵奸笑着将阿燏围住。
      阿燏被击倒在地,在这寒风呼啸的冬日里,那些士兵沾满鲜血的手撕扯着阿燏雪白的衣服。阿燏像是失了魂一般任由摆布,原来此刻才是他的报应,这是阿姐对他的报应吗?
      十七年前是阿姐,十七年后是自己,命运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这便是报应吧。
      疼痛,屈辱,这些阿燏已经感受不到了,鲜血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流出,他自知这次是撑不过去了,原本就难以捂热的身体,现下更是冰凉。
      阿燏听到了宫外的号角,他知道那是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冲进行宫。
      “阿燏!”
      是谁在呼唤自己?好熟悉的声音,难道又是一场梦吗?
      阿燏的双眸无焦,神情呆滞。
      那是阿青的声音,又只是幻觉吗?
      阿燏缓缓睁开双眼,果真是阿青,与梦中有些不一样的是阿青老了,鬓边都生出了白发。阿燏艰难地抬起手,试图抚摸阿青的脸庞,用来证明这不是一场梦,可就在手快要接触到阿青的脸庞时,阿燏停住了手,罢了,就算是一场梦也行,倒不如是一场梦,总好过梦醒之后的空欢喜。
      阿青目光阴冷,脸色铁青,阿燏苍白的肌肤就这样被暴露在阳光下,看着他的伤痕累累,阿青企图逃避着现实,不敢去多想什么,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外袍脱掉,轻轻将阿燏搂在怀中,可是阿燏的身上却是那样的冰冷,凉到了阿青的心上。
      阿燏似开玩笑道:“你老了。”
      阿青一个劲儿的点头,是的,他本就不年轻了。
      “我好怕这是一场梦。”
      “不是梦,不是,现在我在你身边,以后也是。”
      阿燏的泪珠划过眼角,“你知道吗?那日你从川云山离开,其实我好后悔,真的后悔。”
      阿青用脸颊擦拭掉阿燏的泪珠,柔声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是吗?”阿燏颓废的脸上扯出最后一丝微笑,“等春过了,我们回去摘青梅,酿酒喝。”
      “好”
      行宫里,细雪翩然飘落,可那些都是雪也掩不去的血腥。
      “我们回清浅。”
      “好”
      “我继续扎风筝。”
      “好”
      ……
      阿燏仿佛要将所有没来得及跟阿青说的话全都说完。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阿燏的眼神空洞,望向殿外的雪,他年轻时所有的不甘都融进了这雪中。
      雪越下越大,录洲的冬天鲜少下这样大的雪。
      原来是自己,原来真的是自己的命,那日倚云寺抽的签文竟是自己的命运。
      劝君行事且从容,鱼在深渊鹤在松。只甚两般都不就,因鱼无网鹤无弓。
      鱼在水里,鹤在松树上。两者在的地方不一样,又怎会同时得到呢?怕就怕,没有钩网捞不到鱼。没有造弓,也捉不到鹤。最后两手空空,想要的一个也得不到。
      他当日迟疑,阿青将那签文抽了出来,竟是借了他的手宣了自己的命。
      之后便是无尽的沉默,再也没有了声音,阿青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热油烹过一样,紧成了一团。他甚至不敢看向阿燏的脸,只是紧紧即将冰冷的他搂在怀中。
      “好”
      雪依旧下,不知何时地上已积了一层雪白。
      后来,后来自然是梁国赢了陈国,夺回了失守七年的录洲。
      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了青将军。
      京城边上的清浅镇上,多了一个扎风筝的奇怪男子。
      众人看着今日被裁断的风筝,聚在一起议论着。
      “要说这男子有多奇怪,扎的风筝模样怪异也就不说了,可每日偏偏要放飞一个风筝,你说这不是浪费功夫吗?”
      “镇上那个守在荒宅里,貌似叫梅子的老狗,居然冲他摇尾巴。”
      “真是奇怪。”
      每年都会有梅子成熟,只是,终不见,青梅少年郎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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