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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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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宣知她心疼采星姐妹,也知她最是为女子抱不平,张口结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递了块帕子过去:“你想如何做?”
温有枝接过帕子,慢慢止住呜咽,鼻头眼尾却还是红着的,她的声音已经平和了下来:“先为两个妹妹恢复清白。”
温有枝想了想:“宫中是否有何部署是要验身的?”
她实在不愿把女子的清白之事拿来评头论足,可时代洪流如此,她蝼蚁之躯,只能如此。
赵宣懂了温有枝的意思,却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凡宫女入宫,必要验贞,唯处女之身才可入宫,怎么,你不知道?”
温有枝心慌一瞬,立刻掩饰着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你都没想着这个办法?”
赵宣安静了半晌,才说:“宫女必得是家世清白之人,他们二人不算。”
“不能直接送入东宫?”
“若是以我之名送进去,这解释有说服力么?”
温有枝又问:“送入他人宫中呢?”
赵宣反问:“永宁公主那儿还是大皇子那儿?”
“你母妃那儿?”
赵宣:“.......”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半晌,温有枝从赵宣眼里看到了一种不可思议和匪夷所思。
她递去一个“?”的眼神。
赵宣颇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叹了口气:“我竟不知宰相养女是如此深闺之道,下次年前宴会,我必得好好看看你那几位姐姐是否也同你一般无知——温有枝,你当真是这儿的人?”
一个念头忽然在温有枝脑子里炸开,她几乎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太子怕是早已丧母!
这不光是掉马的事儿,实在是对人的不尊重,温有枝来不及辩解,连忙说:“抱歉抱歉抱歉——”
赵宣止住她:“无心之失便无妨,你是当真不知?”
温有枝捏紧了掌心。
她要么承认自己在冒犯赵宣,要么承认自己是个连当朝太子生母已逝的白痴。
白痴、失忆的借口在赵宣这儿是全然不可行的。
赵宣待自己不薄,要她来一句“知道”,她无论如何张不开这个口。
温有枝垂着眼,指甲都要扣进肉里,指尖都惨白了两道。
赵宣叹口气:“算——”
温有枝蓦地抬头:“殿下相信妖术么?”
相信的自己立马跑,就当自己是故意的吧,什么都没有小命重要。
赵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别告诉我自己中了妖术,一日之间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有枝:“.......听起来是个好借口。”
赵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的笑了:“不信。”
温有枝松了半口气,朝外面张望两下,又问:“殿下何时何地何种情形才会杀了我?”
“祸国殃民。”赵宣没什么犹豫。
“除此之外?”
“有害于百姓,有害于国家,有害于我的父皇亲族,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温有枝一条一条对过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益虫,又思忖两下,狠狠捏了捏手心——
她朝赵宣摆摆手,让人把头低下来。
赵宣微微弯腰,有看人垫脚实在费力,干脆就蹲了下来。
温有枝:“......”
如果是身穿就好了,温有枝头一回感受到魂穿的无奈,身高硬生生缩水十厘米。
她也大喇喇地蹲下,探头凑到赵宣的身边。
赵宣的身子僵了一瞬。
温有枝不是不知道古人这些繁文缛节,但隔墙有耳,她也就顾不得什么男女相隔,低声耳语:“我不是温有枝。”
赵宣没什么表情变化,一脸平静地说:“猜到了。”
温有枝又说:“但是这副身体是她的。”
赵宣猛地站起来,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你说什么??!”
赵宣的反应在温有枝的意料之内。
以赵宣的脑子,猜到她并非温有枝不是什么难事,但大概也就就此想岔了,以为自己只是与宰相幺女长得颇为相似。
但赵宣估计也纳闷,自己若只是与她长得相似,大可不必这样紧张,解释清楚即可,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总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又何必一层套一层跟穿衣服似的蒙面捂马甲。
但赵宣再怎么纠结,也绝对想不出,他所处的朝代只是一本书的架空。是假的。
温有枝没打算让这位太子殿下思考“我是谁”“我从哪儿来”的哲学问题,更没打算让他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我们所处两个不同的时空,我睡了一觉,我就到这儿来了。”温有枝半真半假地说,睁着眼唬人,“我那个时空,男女平等,每个女性都明白,依附于他人而活的人生走不长久,明白贞操二字均是废话,女子在此事上并不比男人第一等,明白女子不是货物,不该用权利相较,不该被当成买卖所用。”
话是这么说,温有枝暗自叹了口气,这是现世也还未能达成之境界,是仍需要无数人为止努力、启迪的未来之未来。
但这真真假假的确实让赵宣不得不相信——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温有枝会有这样超前于所有女子的思想;
为什么温有枝会这样大胆,不怕君王不怕皇权,怕赵晨也只是怕这个封建时代皇权滔天的皇子会强迫自己,会让自己脑中从小构建的世界观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冲垮;
往小了说,为什么温有枝不知道“赵”姓代表的是什么;
为什么温有枝会不知道这些天下人皆知的皇家事;
为什么温有枝会坚定地拒绝“一夫多妻”。
温有枝没再说话,让赵宣一个人消化这件事。
可赵宣不知道是不是就打算这样沉默下去,蹲得温有枝脚都麻了也没出声。
“哎——”温有枝戳戳他,“你不会在犹豫要不要把我丢到火堆里烧了祭天吧?”
赵宣回过神,面色很严肃:“你是灵魂穿越而来?”
“......是。”温有枝腿麻得很,踉踉跄跄站直了,腿一软又差点倒下去。
赵宣伸手扶住了她,又立刻收回手。
“那你会走吗?”赵宣问。
温有枝沉默了。
她想回,太想回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
“不知。”温有枝叹口气,“也许某天睡一觉就又回去了。”
温有枝刚来的时候也这么期待,后来每天一睁眼,入眼还是古色古香的木床,失望得多了,也就不期待了。
赵宣拧着眉不说话。
温有枝逗他:“怎么?舍不得啊?别是爱上本姑娘了。”
赵宣愣了愣:“你们......那个什么时空,都是这样说话的?”
温有枝:“.......”
人不能太放纵。
温有枝轻咳两声:“说正事。”
赵宣点点头:“其实不仅是宫里,位高权重一些的官宦家中,也必得是处女之身才可入府。”
温有枝挑眉,让他继续说。
赵宣也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冒昧与逾矩,反而觉着可爱:“但说到底不过三府——宰相府、御史大夫府和太尉府。”
温有枝听明白了——
自己是宰相幺女、杨秋妍是御史大夫之女,这两处都是他们避无可避的出去,唯剩一个太尉府。
“为着清白有足够的说服力,这婢女之位不能由我出面举荐,只能是采清自个儿去争取,而宰相与御史大夫必定会彻查底细,清河绣局就会进入他们的视线。”
那么温有枝与杨秋妍的暴露就只是时间问题。
“太尉府呢?”
有了温有枝身世的解释,赵宣也就不惊讶了:“太尉府家的男丁兴盛,为防止闹出今日这样的事情,整个太尉府上下除了夫人姨太,再无女子。”
温有枝头疼。
半晌后,她叹口气:“送去宰相府吧。”
赵宣没劝她,利弊因果都摆在面前,劝顶什么用?
赵宣说:“那便先去看看采清吧,总得问过她的意见。”
温有枝点点头,跟着赵宣进了房,便看见采清坐在床沿,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角落,哪儿连个会动的蜘蛛蚂蚁都没有。
温有枝没让赵宣进门,自己一个人朝采清走去。
“采清。”温有枝轻唤她,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采清的眼珠子缓慢、僵硬地转过来,呆滞了三秒后,才动了动嘴唇,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温有枝觉得她的手冷得发僵,浑身上下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整张面上只有黑白两色,了无生趣,也看不见一点活下去的光,整个人比最阴暗最潮湿的屋子还要黑。
“采清,跟我说句话好吗?”温有枝温着声。
身如浮萍,身似蒲柳,温有枝原来不觉得采清瘦,跟李招娣一比,她与采星已经称得上是身形正常了。
可如今一看,她连捏着人的手都不敢用力,声音不敢加大一分,原先觉得她比钻石还刚硬坚强,现下只觉得她比琉璃还易碎脆弱。
采清眼珠子动了动,缓慢突出两个字:“姐姐。”
声音嘶哑又干涩,像是从喉咙里逼出的音节,两唇分开时,嘴皮都粘在一块儿,艰难地被分开了。
温有枝捏着她的手:“妹妹莫存死志,采星拼死也要力证清白,为的就是保全你,你怎舍得让她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