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夏》望秋先寒

6、六

　　街角的咖啡店里，当十六点半的那一刻门口的风铃声响起的时候，站在咖啡机前操作的店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如既往的，从门口处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很年轻，像个男大学生，穿着黑色的大衣，搭了一件毛衣，毛衣里面的内搭领子露出短短的一点点，头发没染没烫，咖啡师一眼注意到今天他没有抓发型，有些风尘仆仆赶来的感觉，但一如既往的准时。
　　咖啡机的声音已经停了。
　　店内轻缓的钢琴曲还在继续。
　　那位做咖啡的姐姐给咖啡拉花后，转身将咖啡放在托盘上的白色瓷碟上。
　　四点半，离晚高峰还有半个小时。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变暗了，今天是个晴天，夕阳还算美丽，咖啡师抬眼看向正在收拾桌面的李皖，忍不住想，今天很适合散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
　　周阴卓的视线无比自然地划过李皖正在收拾桌面的背影，他并没有急着点单，而是走到一侧陈列的甜品前，他驻足仔细看过每一份甜品前小牌子上的文字，甜品名字，生产日期，价格，甚至连咖啡店的logo和名字都看了一遍。
　　李皖把托盘放在水池内，她打开水龙头，很快清洗干净，将物品归置好，余光看到咖啡师站在她旁边，她的后腰靠着台面边缘，想提醒什么，又没急着开口。
　　“阿玉妹妹晚班怎么说？”咖啡师换了个话题。
　　李皖已经收拾好了，她刚想说话，注意到周阴卓已经朝前台走来，朝女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留下一句等会说就站在了点单机前。
　　“你好，取餐，0610号。”周阴卓开口。
　　李皖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氛味道，因着两人距离有些远，味道很浅淡，似有若无，但在暖空调的吹拂下香味扑了李皖满面。
　　她答应一声，声调上扬，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客人听见。
　　李皖的动作很麻利，周阴卓的眼神也很隐蔽，但在咖啡师看来却如司马昭之心——她觉得这男的喜欢李皖。
　　李皖看了眼单号，很快将袋子递过去，碰巧店里做圣诞活动，想起他的积分，便又提醒了一下。
　　周阴卓看着她，清隽的脸上露出一副迷茫的样子：“我不太懂这个。”
　　就当李皖以为他是拒绝的话术想露出一个礼貌微笑的时候，又听见男人话锋一转：“你能帮我弄一下吗？”
　　他的话跟自己心中想的有些出入，李皖愣了一下，很快继续说道：“可以的先生。”
　　咖啡师已经在制作下一个顾客点的单了，她自顾自低下头笑了一声。

　　“边玉今晚还来吗？”咖啡师脱下员工服，她在换衣间里补妆，旁边的李皖正在拿出手机来看消息，听见问话，她道：“还没回我呢。”
　　女人抿了一下唇，将口红放进自己的包里，听见这话应了一声，她记得边玉跟李皖是大学校友，当时面试也是两个人一块儿来的，两个人一个长得漂亮有相关经验，一个会做咖啡，店长爽快，让两个人都留了下来。
　　李皖上白班，边玉上晚班，一个拿午餐补贴，一个拿打车补贴，两个人关系平淡倒也礼貌，只是不知道从那天起，关系就没那么好了。
　　女人想了想，她拿起了包，向外走去。似乎是从边玉谈恋爱以后开始的？

　　李皖收拾好东西，跟交班的另一个人礼貌打了招呼以后，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符城的冬天很冷，虽然很少下雪，但凛冽的寒风总觉得湿漉漉的，吹的人骨头发疼。
　　宽大的羊绒围巾裹住了她纤长的脖子，露出半张脸，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轻松的低丸子，她身上穿着宽大但不显臃肿的棉服，下边配的是复古的格子毛呢裙，脚上踩着一双小皮鞋，皮鞋里加了绒，但依旧冻脚。
　　李皖忍不住顺着有来有往的马路望向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咖啡店挨着办公楼，她下班时候看见的风景与白天看到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夜晚耸立着的高楼看上去更加璀璨，带着某种足以让青年热血的诱惑力，朝着无数刚毕业的大学生招手。
　　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李皖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已经关掉了免打扰，点开消息一看，不是边玉回复的消息，而是某个新闻，有些血腥，说的超雄话题，微信里某个被她屏蔽的校友群，发来了让人纳罕的消息。
　　李皖一边等网约车一边刷着消息。
　　群名是致我们青葱的一中一班。
　　消息更新的速度由慢转快，到后来李皖有些倦怠地关掉了群聊，她站在寒风中，双手插兜，头微微低下，企图将整张脸都埋入围巾中。
　　发丝被微微吹动，下一秒仿佛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某一处。
　　车内的周阴卓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隔着挡风玻璃与李皖对视，他目睹了一切李皖的小动作，如此鲜活，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明知道李皖不可能在看他，可他还是觉得心脏跳的有些太快了。

　　李皖回到宿舍，开门后发现宿舍内一片漆黑，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路，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打开台灯，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桌面，也照亮了她有些困倦的脸。
　　关了手机手电筒后，她将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围巾也脱了，里面一件修身高领粉色小花毛衣就暴露在灯光前，她坐下来，揉了揉被吹冷的脸颊，呆愣了一会儿，又站起来。
　　一位躺在床上睡午觉还没有睡醒的舍友翻了个身，李皖听着她翻身的动作站起身，拿出了一个收纳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些陈旧的信封和几本同学录，被压在最底下的是毕业照。
　　她找出高中的毕业照，扫了一眼标题，仔仔细细看了每张脸对应的名字，轮到李皖时，她的目光停顿了两三秒。
　　在坐车回学校时，她看完了群里所有的消息，这场突如其来聊天的目的，是邀请同学们参加一场同学聚会，发起人是团支书，后面又跳出来班长一唱一和，他们似乎和班级内的大部分人毕业以后还有联系，彼此关系都还不错，参加的同学很快就将接龙数字停在了三十六。
　　还有个位数的人没有参与，也就在李皖想要假装没看到这个消息的下一秒，团支书的消息发了过来。
　　验证消息里团支书说的话很亲切，也很官方。
　　李皖一直拖着，她到了学校去校外吃好了晚餐，慢慢走回寝室的时候收到了同一个高中但是高二分班后不在一起的高一同桌的消息，是帮着团支书传递消息的。
　　李皖这才又点进群聊，看到了那个接龙人数，又看了眼群内总共的人数，知道了就她一个人没有接龙。
　　这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必须参与？李皖摩挲着手机边缘，漫不经心地想。
　　可李皖记得当时她是个小透明，这种同学聚会都是熟人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又何必一定要让她去呢？

　　她多看了两眼群里面话比较多的那几个名字所对应的脸。
　　是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去了。跟她一样的其他小透明都去了，就她一个搞特殊，很怪。

　　台灯的灯光很柔和，寝室内暖空调温度很高，李皖很快就感觉到热了。
　　她点开教务系统，将自己新一周的课表导到桌面，想了想，又在桌面上空荡的备忘录小窗口添加了周末去参加同学聚会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床上的舍友悠悠转醒，床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李皖听见从背后传来舍友下楼梯的声音，接着是她软绵绵的话：“寝室长和阿玉还没回来？”
　　李皖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收纳盒又被放入书桌最里面，上面压着很多东西，像松鼠藏松果。
　　听见舍友开口了，她回道：“回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们。”她看了眼桌面上放着的钟，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噢。哈...”打了个哈欠的人叫裴锶媛，应了李皖一声也就不再多说，靠着书桌旁边的衣柜门刷了会儿手机，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头发有些短，此刻微微歪了一点脑袋，那些不听话的头发就有些遮脸。
　　李皖从桌面摆放着的镜子里看见了这一幕，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裴锶媛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她临出门前带走了垃圾，手搭在门把手上，李皖迟迟听不见关门的声音，礼貌性地朝门口望了下。注意到李皖的动作，裴锶媛回神，她站在门口，朝着寝室内，身后是走廊略微明亮的灯光。李皖看不清她的脸色，却觉得她有话要说，等了两秒，就在李皖要开口的时候，裴锶媛像是内心已经有了决断，她干巴巴吐出一句“我今晚不回来了”就匆匆离开。
　　裴锶媛喜欢喝酒，有几个固定的酒友，夜不归宿很经常，她应付查寝很有一套说辞。
　　今天出门晚，已经快九点，应该是昨晚通宵太狠了，一觉睡醒就已经晚上了。
　　整个寝室随着门被紧紧关上而沉寂下来。
　　一抹灯光勉强看清整个寝室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