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文三一

15、亲近

　　八个菜两个汤全部上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安笙坐在桌前，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一脸震惊。

　　“怎么这个表情？”秦峥笑着问。

　　“好多菜……”安笙几乎下意识说道。

　　秦峥忍不住笑出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来，安笙，多吃点。”郑素英疼爱地看着他，边说边把带肉的菜往他那边挪。

　　“阿姨，我够得着，您和秦哥也多吃点。”

　　秦峥给自己和郑素英分别倒了杯红酒，安笙则抱着一瓶橙汁喝得开心。三人就这样边吃边聊，虽然安笙不爱说话，但比起之前只有母子二人的年夜饭，这顿饭还是要热闹上不少。

　　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过今天是除夕，家家户户都点着各式各样的红灯笼，爆竹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孩子们的叫嚷嬉笑，让整座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

　　透过卧室的窗户，安笙看到一个孩子正拿着冷烟花在放。他的爸爸已经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摆好了三个锥形筒，等孩子手里的冷烟花放完，就抬手往旁边指了指。孩子很听话地站到爸爸手指的位置，等着那三筒烟花被点燃。

　　烟花很快在夜色中绽放，金黄色的光芒耀眼夺目。孩子看得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地直拍巴掌。安笙看着看着，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看什么呢？”秦峥带着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顺着安笙的目光看过去，神情微微一怔。过了片刻，他问：“想放烟花吗？”

　　安笙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秦峥失笑，“这是想还是不想？”

　　“想，不过……”安笙有些迟疑。

　　秦峥朝他使了个眼色，“把衣服穿好，跟我来！”

　　安笙呆愣了片刻，赶紧穿起羽绒服跟秦峥出了门。秦峥带着他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个卖爆竹的小摊前。秦峥选了几种烟花，付完钱后又带着安笙去了小区里的小广场。

　　小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放烟花，两人选了一块儿靠边的地方，秦峥对安笙说：“你就在这里站着。”

　　“好。”安笙点点头。

　　秦峥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箱子里拿出三个锥形筒状烟花放在地上，随即掏出打火机点燃。

　　瞬间，无数个金黄色的光点顺着尖的一端喷薄而出，明亮耀眼，璀璨夺目。前一波光点刚刚消散，下一波光点便紧随其后，像不断落下的金色花雨。

　　安笙一错不错地盯着绽放中的烟花，唇角慢慢扬起。那一瞬间，开心伴随着感动，似乎之前所有缺失的遗憾都得到了满足。

　　“真美……”他喃喃道。

　　秦峥又弯腰从箱子里拿出几根烟花点燃，塞到安笙手里。

　　“小心点拿着。”

　　安笙开心得点点头，笑得像个小孩子。他用手里的烟花来回划圈，虽然那烟花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也足以让他玩了个尽兴。

　　秦峥就站在一旁看着，看到安笙脸上像孩子般开心的笑容时，他也跟着开心起来，可开心之余，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酸涩。

　　这么美好的一个人，老天却对他如此吝啬。给了他生命，却将所有的不圆满都给了他。没有家人陪伴，没有快乐童年，最后连仅有的一丝亲情也无情夺走。就算是换做秦峥自己，也难免会怨恨老天为什么如此残忍。

　　可安笙却偏偏不怨不恨，心里只保留对那些美好事情的向往。而且无论能不能实现，他始终都不曾强求。有的时候连秦峥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在安笙看来，那些东西他只要拥有过就满足了。

　　两人将箱子里的烟花都放完后，秦峥问：“还玩不玩？”

　　安笙摇摇头，脸上笑意不减：“不了，今晚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秦哥。”

　　“谢我干什么？我今晚也很开心。”

　　“要谢的，”安笙的神情认真地说：“因为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

　　天空忽然爆开一连串五颜六色的焰火，煞是耀眼。安笙抱拳在胸前，真诚地祈祷：“希望以后的每一个年，都能过得这么开心。”

　　秦峥静静地看着安笙，忽然觉得那如白瓷般的侧脸竟然比天上的烟花还要好看，轮廓完美的下颌微微扬起，眼神诚挚而执着。

　　有那么一瞬间，秦峥想回答一句“一定会的”，但转念一想，这句话看似普普通通，其实却可以算得上一句隐晦的承诺。

　　最终，秦峥什么都没说，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漆黑天幕和那些转瞬即逝的焰火，眼底映出一片碎光。

　　回到家，三人坐在电视前看春晚。其实这是老一辈的习惯，到安笙他们这一代已经没有这种习惯了。不过看老太太看得挺开心，安笙便也跟着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得高兴，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安笙以为是那些家伙在群里扯皮，拿出一看，却愣住了。

　　他收到的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一个国外的陌生号码。短信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一片烟花绽放的星空，星空下是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海岸线，景色很美，也很浪漫。图片下面还附带几个字：【安笙，除夕快乐。】

　　安笙眼睛忽地一热，差点流出泪来。他抬头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热意逼回眼中。

　　秦峥坐得近，注意到他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事。”安笙按灭了手机屏幕，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

　　秦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妈妈发来的？”

　　安笙诧异：“秦哥，你怎么知道？”

　　秦峥微微一笑，“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安笙闻言苦笑了一下，重新拿出手机，把那条短信打开给秦峥看。

　　秦峥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给安笙，“看起来，她过得不错。”

　　“嗯。”

　　“你们说什么呢？”郑素英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妈，安笙在和我说他同学呢。”

　　“啊，那你们两个继续聊着，我去包饺子。安笙啊，芹菜肉的馅儿可以吗？”

　　“可以的，阿姨，我去帮您！”

　　“哎哎，不用，不用，你们两个坐着看电视就行。”

　　“没事的，阿姨，我可以帮您擀皮。”

　　秦峥也跟在安笙的身后走过来，撸起袖子，洗了把手，笑着说：“三个人一起，一会儿就包完了。”

　　安笙不会包饺子，郑素英教他，把皮摊在手心，装好馅儿，然后对折捏到一起，再掐几个褶。安笙刚开始很笨拙，不过他很聪明，包了几个之后就有模有样了。

　　郑素英看着他，默默在心里替他难过。这么好的孩子，聪明乖巧又懂事，父母就这么抛下他得狠下多大心啊。

　　饺子很快煮好上桌，安笙看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饺子，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他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口腔中顿时香气四溢。他嚼着嚼着忽然眼睛一亮，随即吐出一枚小小的硬币。

　　安笙开心坏了，这是他第一次吃到硬币。他看看秦峥，又看看郑素英，像是在炫耀一件心爱的玩具，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郑素英慈爱地看着他：“新的一年，安笙一定会好运连连的。”

　　“谢谢阿姨。”

　　秦峥又给安笙夹了一个饺子，柔声道：“多吃点。”

　　“嗯。”安笙直接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眼睛。

　　秦峥和郑素英对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

　　外面鞭炮声始终不断，安笙坐在电视前困得睁不开眼。郑素英已经去休息了，秦峥小声喊他：“安笙，困了就去睡吧。”

　　“哦。”安笙点点头，刚站起身，随即想起一件事。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他们两个人，要怎么睡？

　　秦峥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以为怎么了，便问：“安笙，怎么了？”

　　安笙有点难以启齿，看看卧室，又看看沙发，抓了抓头，说：“秦哥，今晚，我睡沙发吧？”

　　原来在想这个……秦峥不由失笑，“你睡床，我睡沙发。”

　　安笙连忙摆手，“不不，我睡沙发。”

　　秦峥起身，推着他的双肩来到卧室。

　　“听话，你睡床。”秦峥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他说完便要出去，却被安笙一把抓住胳膊。

　　安笙眨了眨眼，轻声说：“要不，咱们俩一人一半吧？”说完他迅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表情。
　　秦峥一下愣住。

　　对于这个想法，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可秦峥知道自己不是直的，而对方还是小自己那么多的男孩子。

　　“秦哥，你不要多想，我、我只是觉得……”他想说他们两个都是男的，一起睡其实也没什么。他小的时候经常和乔乐一起睡，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感觉有点心虚没底气，以至于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在嘴里绕了两圈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安笙的头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烫。他此刻有点儿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心里暗自自责。

　　“好，你先睡，我等会儿洗洗就睡。”秦峥忽然开口，语气淡淡，但声音却很柔和。

　　“啊？”

　　安笙睁大双眼，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