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观花》沉犬之神

5、爱

　　生命是一个被摧残的过程。从幼时的懵懂，少年的激情，再到中年的失意。欲望一天天地消失，智慧也渐渐不复存在，只有磋磨，痛苦与忍耐。到最后，一切已经麻木，只剩下茫然。

　　赵雅兰在近四十岁年纪，和她年少时的真爱再续前缘。那个曾经抛弃了她的男人。
　　她痛恨、她咒骂、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如今变成了一位四十岁的娇妻。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上了痕迹，她的灿烂也在琐碎艰辛的日常里泯灭，她不明白，傅淮天还喜欢她什么？

　　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是怀念年少时的遗憾吗？还是后悔曾经的抛却？

　　那时的她，以为遇到了一生的真爱，童话里的白马王子。

　　对方霸道，深情，似乎爱她胜过一切。

　　那是她人生中最光芒的时刻，年轻，漂亮，优秀，充满激情，所有的鲜花和掌声都涌向她，她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靓绝校园的大美女学霸。

　　学校重要场合和晚会她都是主持人，全场最闪亮的天之骄子。

　　可后来，她仓促退学。带着屈辱，带着愤恨，落败般地逃回了自己的家乡。

　　她所有的光芒都没有了。校园似乎给她了一场虚假的幻想，让她沉浸在里面，以为一切是平等的，以为努力与优秀才是人生的通行证。

　　她活得不切实际又天真，对自己产生了过于膨胀的认知，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的是人中龙凤。

　　她至今还记得傅淮天放弃她时的那句话，“雅兰，还不够吗？我没有提出让你做我的情人，就是对你的尊重。”

　　她心碎一地，与之更甚的，是屈辱，那种被挚爱之人轻视蔑视的屈辱。

　　她破碎的自尊，让她无法再在校园里承受他人探究、似笑非笑、亦或是同情的目光。

　　她最终选择了退学。

　　退学，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如今，她再次趟回到了傅淮天怀里。傅淮天抱着她，“雅兰，我好爱你。”

　　岁月也是如此地不公平，让女人磋磨困殆，却让男人酿成了最醇厚的酒香。

　　“我也爱你。”赵雅兰说道。她亲吻着他，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脑袋空空，情绪也激不起一丝波澜呢？头好痛。好蠢。

　　她感受不到思维上的清明，总是觉得浑浑噩噩，书也看不下去，什么也专注不了，每日沉浸在狗血的肥皂剧里，获取疲惫又空洞的快乐。

　　“我听傅寒说，维夏在和顾家的二儿子谈恋爱，那小孩儿好像挺风流的，他家家风不好。”傅淮天不关心小辈的事，但既然自己儿子和他说了，他觉得还是知会一下妻子比较好。

　　他没想到维夏竟然喜欢男人，还和顾家那么复杂的家庭搅和在一起。

　　顾炎东婚内出轨气死了发妻，大儿子和二儿子水火不容。外面还有一堆私生子。

　　维夏和顾景阁若只是玩玩还好，要是认真，今后可是一堆麻烦事儿。

　　赵雅兰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傅淮天在说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凉意与愤怒涌上了她的心头。

　　“维夏的性向正常，不可能喜欢男的！”她厉声否认道。

　　傅淮天看她情绪这么激动，微皱了眉头，自从再遇以来，赵雅兰一直是温柔优雅的，一如初见时的美丽。他欣赏她如今被岁月抚平的恬静温馨，也怀念她年轻时的张扬灿烂。

　　不管赵雅兰是什么样，他都喜欢，但他不喜欢赵雅兰对维夏这么在乎的样子。即便维夏是她的儿子。

　　傅淮天的占有欲很强，他无法不介意赵雅兰这个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即便他也有一个和前妻生的儿子。

　　“你冷静点。”傅淮天罕见的柔情都给了赵雅兰，“感情又不分性别。”

　　“但分阶级。”赵雅兰直视了他，“这不是你当初说的话吗？”

　　她对傅淮天曾经的话记忆犹新，我爱你，但不能娶你，婚姻需要权衡，感情也分阶级。

　　“我们维夏只是个穷小子，攀不起他顾家。”赵雅兰说着这些，眼里却是对顾家的嫌弃。

　　傅淮天有些哑口无言。

　　赵雅兰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她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给维夏打过去了电话。

　　电话立刻被接通了。

　　“妈妈，有什么事吗？”维夏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宝宝。”赵雅兰喊了一句，就有些委屈。

　　“怎么了？不急，慢慢说。”维夏格外地有耐心。

　　“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想你了。”赵雅兰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更加温柔地说道。

　　“好，我明天……”

　　“不，现在。我想要你现在就回来。傅寒也在学校，我让他爸爸和他说一声，现在开车带你回来。”

　　维夏皱了皱眉，“妈妈，这不太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赵雅兰并不听维夏的拒绝，“你记住，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用傅寒。”维夏叹了口气，“我马上打车回去。”

　　赵雅兰挂了电话，看向傅淮天，“
　　你给傅寒打电话，夏夏一个人我不放心。”

　　傅淮天有些无奈，他忽然发现赵雅兰在自己儿子的事上，格外强硬和护短。合着他儿子就是白捡的，给你儿子当司机啊。

　　但他也没有拒绝，给傅寒发去了短信。为了怕傅寒觉得委屈，他修改了措辞，说晚上有空想找傅寒聊聊，让他顺便把维夏一块儿接回来。语气少见的和缓。

　　不到四十分钟，楼下就响起了开门声。

　　傅淮天和赵雅兰刚下楼，就看到傅寒、维夏一前一后地走过来。

　　“爸，你找我？”傅寒似乎心情颇好。

　　傅淮天愣了一下，看着眼含孺慕之情的儿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往过于忽视儿子了，心中罕见地升起了一丝愧疚。

　　“到书房来。”傅淮天在傅寒面前总是不苟言笑，但此刻的声音可谓是和善。

　　“宝宝，你和我去花房”，赵雅兰也看着维夏说道。

　　“好。”维夏此时已经大概猜到了妈妈要说什么。

　　来的路上，傅寒主动坦白，他昨天把他和顾景阁谈恋爱的事透漏给了傅淮天。傅淮天不可能不和他妈说。

　　维夏是真没想到，傅寒都二十了，还来告家长这一出。真会给他找麻烦，幼不幼稚。

　　维夏静静地跟着赵雅兰来到了花房。

　　“你喜欢男生？”只剩下了两个人，赵雅兰也没有丝毫铺垫，直接开口问道。

　　“嗯。”维夏点了点头。

　　“顾景阁，那个明星？”赵雅兰又问道。

　　“嗯。”维夏只好又点头道。

　　“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分手。”赵雅兰说的相当直白和强硬，一改平日温柔的模样。

　　“不行。”维夏拒绝道，“妈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权利干涉。”

　　“就算喜欢男的，就非得找这种吗？”赵雅兰的语气有了一丝怒意，“你没来之前，我在网上搜了下，全是花边新闻。”

　　“这种公子哥，私生活混乱，有什么真心。”赵雅兰情绪有些激动。

　　维夏只能安抚她，“网上的营销号当不得真。顾景阁是真心喜欢我的，他对我很好。”

　　“维夏，我告诉你。”赵雅兰的声音罕见地严厉，“你不要以为一段感情谈谈没什么，遇上了错的人，毁的是一生。你，必须立刻，马上，给我分手。”

　　“妈妈，你都不了解他。怎么能这么武断地提这种要求？”维夏有些不开心，他不喜欢任何人干涉自己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母亲。

　　赵雅兰也意识自己太过严厉，她儿子她了解，吃软不吃硬，所以她缓和了语气，“宝宝，妈妈是真的担心你，不想你重蹈覆辙，分手，好吗？妈妈求你了。”

　　她说这些话时，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维夏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妈这是在给自己来攻心计。

　　他妈妈，漂亮，温柔，聪明，偏执，演技精湛，拿捏人那从来都是一绝。

　　此刻她软硬兼施，楚楚可怜。要是旁的事维夏也就随她了，但感情上的事他不觉得母亲有资格置喙与干涉。

　　“不行。”维夏继续冷硬地拒绝道。

　　“妈妈，我有干涉过你的感情生活吗？”维夏决定先发制人。

　　“你和傅淮天这个抛弃你的人重修旧好，我知道的时候，你们证都领了，我有说什么吗？”

　　“那是大人的事。”赵雅兰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辩解道。

　　“我也不小了，早都成年了。你这么多年对傅淮天念念不忘，他对待感情就从一而终吗？你都可以再次接受傅淮天。我为什么不能喜欢顾景阁。”

　　“我说了，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赵雅兰情绪再次变得激动，“我的人生毁了，你的人生也要毁了吗？”

　　“妈妈，我不是你。”维夏反驳道。“顾景阁也不是傅淮天。”

　　赵雅兰看着一根筋的儿子，忍不住蹲下来捂住脸低声轻泣。

　　她还是那么美丽，却又透漏出一丝破碎与疲惫。

　　她有些累。

　　她偏执，维川偏执，他们教育出的儿子，把两人的缺点学了十成十。

　　一条道非要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心不回。

　　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