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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0.争执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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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沉默许久,缓缓叹口气,扭头看向病房的窗户,看那玻璃外郁郁葱葱的绿树和更远处的楼房。她疲惫而忧虑地问:“小淅啊,是不想回家吗?”
洛淅抚摸大狸的手猛一顿,他的刘海遮住眉毛,低头时将上半张脸也掩在阴影之中。陈锦坐在病床边,他看着洛淅沉默的侧脸,那双紧抿着的双唇有些干裂,看起来格外缺水。
洛淅重新抚摸大狸的毛发,尽力让自己像往常一样,逗弄大狸的耳朵,语气平静地回答外婆的问题:“想回家,但不想回有洛旻凯在的家。”
“你如果是深思熟虑后做出决定,我绝不反对,但你真的有仔细想过吗?”外婆仍旧希望洛淅能接受她和洛旻凯定好的约定,继续劝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但外婆除了那几块卖不掉的地,什么都没法帮你。你回去,至少能把眼界提上去,接触到洛家的人脉,将来能有更多机会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需要!”洛淅反常地大吼,甚至一个不注意,手下用力捏疼了大狸。
大狸哀嚎一声,连滚带爬从洛淅怀里窜出,躲进病房的角落。洛淅伸手想去拦也没拦住,只有指甲缝勾住几根猫毛,他愧疚地看着逃走的大狸,无助的眼神抬起,正好同陈锦视线交汇。
陈锦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刚刚才回到病房,在楼梯间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一直等到洛淅发泄够了,他才悄悄从五楼出去,重新坐电梯上七楼。
到了七楼,洛淅也刚刚走进病房,陈锦本打算冷静冷静再往里走,奈何外婆似是有预知力那般,向外探出头,正正好看见傻站在电梯口的陈锦。
她招呼着陈锦过来,而洛淅低沉着脸,余光瞥见陈锦走来,兀自走进病房,坐回病床之上。
陈锦尴尬地笑着跟外婆打招呼,将手里提着的早已经凉透的蛋饼递给她,歉疚地说:“抱歉阿婆,我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早饭都凉了。”
“没事没事,辛苦你了,大早上还麻烦你跑来送饭。”外婆和和气气地拉着陈锦走进病房,准备将蛋饼放在床头柜上,边走边朝洛淅喊,“小淅呀,小锦来看你了。”
洛淅没来得及装睡,僵硬地抬起脸,朝陈锦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陈锦也没多说,只是把书包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大狸重新抱出来,放到洛淅怀中,向外婆解释道:“这个是我家养的猫,小淅特别喜欢,前两天它跑出去一直没回来,我和小淅找了很久,昨晚找到了就想着今天赶紧带过来给小淅看看,免得他一直担心。”
外婆了然地点头,欣慰地夸赞:“真是好孩子,又健壮又细心,阿翠不知道多大的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孙子。”
陈锦被夸得不好意思,羞涩地低头:“没有没有。”
外婆给陈锦找了个凳子,让他也坐在床边,自己回到陪护床边坐下,向着洛淅期盼地问:“和你叔叔聊得怎么样?”
陈锦心里咯噔一声,他直觉洛淅绝不喜欢在外婆嘴里听见这句话,果不其然,下一秒病房的空气骤然沉寂,洛淅冷脸不言,外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沉默着收回了期盼的目光。
这般直至大狸睡醒,清脆的喵叫打破病房内的寂静,陈锦终于感到自己能正常呼吸,不用连呼气都要分两口。
他悄悄喘气,偷偷盯着洛淅的脸庞发呆,却在和洛淅对视的瞬间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或许是因为外婆还在身旁,又或许是方才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那点小矛盾还未解决,这次的对视结束的十分仓促,两人似乎都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外婆尚未得知陈锦与洛淅二人的关系,她依然希望洛淅可以在回洛家的事上好好考虑,虽算不上逼迫,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更希望洛淅能跟洛旻凯回去。
洛淅感到胃部传来阵阵抽痛,他咬牙忍着,没透出异样,抬起脸倔强地同外婆解释:“阿婆你知道洛旻凯要干什么吗?他要让我当他名义上的儿子,如果我回去,就得喊他爸爸!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了那点人脉和机会,对仇人喊爸爸?”
“是、阿婆知道……阿婆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小淅啊,当年你爸妈他们本来就是打”
“阿婆!”洛淅强行打断外婆说的话,他垂下头,一手藏在被子里死死压着胃部,忍着痛求道,“不要说行吗?”
不要说那些事。
那些烂成一滩的陈年旧事,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一个可怜虫的角色。他不想让陈锦听见这些事,更害怕陈锦也不理解他现在的选择。
外婆无奈地叹口气,她疲倦地闭上眼揉揉眉心,片刻后起身离开病房,留下陈锦和洛淅两个人在病房里相顾无言。
陈锦有种来朋友家做客结果掺和进朋友家的争吵中的感觉,他无措地坐在病床边,不敢抬头看洛淅,即使外婆推门出去,他也没敢抬头。
正当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纠结不已时,洛淅被胃疼折磨得满头大汗,闷哼一声仰面倒在床上。
“怎么了!”陈锦立马窜起,弯腰抱住洛淅疼到颤抖的身体,焦急地抬手就要按下护士铃铛。
洛淅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打掉陈锦按铃的手,挣扎着推开陈锦的怀抱,咬着下唇硬忍着胃疼,对陈锦说:“我没事,不用按铃。”
“你这叫没事?”陈锦不管,一巴掌拍上床头按钮,将洛淅拉到自己怀中,抽出两张纸帮他擦着额头的汗水。
洛淅嘴唇被咬得发白,他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没事,我就是饿了而已。”
“你快别放屁了吧!”陈锦气得骂道,“你刚灌了一肚子米汤,上一趟厕所了吗你就饿?洛淅你撒谎打个草稿行吗?”
洛淅梗着脖子犟:“你别管我,我不需要你管。”
“我管管怎么了?怎么还没人来,我不是拍铃了吗?”陈锦又在那按钮上拍了两下,结果那塑料按钮直直从墙上掉了下来,摔在床头桌上,发出空洞的一声响。
陈锦捡起来一看,气笑了:“我操了,这玩意是拿来装饰的啊?”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病房外喊人,但洛淅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将脑袋抵在他胸口,虚弱地求:“别喊,别让我外婆又担心。”
陈锦这下算是被洛淅搞得什么脾气什么法子都没了,他只能搂着洛淅坐在床边,帮他揉着肚子。洛淅很是难堪,他不愿再让陈锦跟着着急,实在是胃疼的厉害,一时没忍住哼了一声,他也没想到陈锦竟然仅凭这一声从齿缝里漏出的痛哼,就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陈锦不满地责备:“你不想让外婆担心,刚刚怎么不顺着她意思来?”
洛淅不想谈这个话题,想找个别的话岔开,眼珠滴溜溜转上两圈,扶着陈锦解释的手臂问:“你刚刚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这么晚才上来?”
这回轮到陈锦不愿多说了,他也拐弯抹角地岔开话头,拢着洛淅的肩膀,将这人压在自己怀中休息。
大狸适应了医院的环境后开始大摇大摆地在病房转悠,此时又跳回床上,踩着被子直接睡在洛淅的枕头上。
洛淅看着大狸能吃能喝的样子,眼中虽有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愁绪。他很快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靠在陈锦怀中时也不再觉得温暖,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尴尬。
他心中想的东西太多太杂,以至于感受不到最简单的那份温暖。
“大狸瘦了好多。”洛淅将手掌搭在大狸的肚子上。
“瘦了吗?”陈锦捏捏大狸的脸颊肉,“还是很胖啊,感觉没怎么变。”
“有,瘦了。”洛淅十分肯定,他不动声色地从陈锦的怀抱中离开,缓缓远离陈锦,将自己缩在病床的另一角,离陈锦的距离越来越大。
陈锦望着空落落的怀抱,无力地将手垂下。他轻叹一口气,想起昨晚罗山椽送来的半只眼,便把这件事告诉洛淅。
洛淅对狗一向不大感兴趣,小哮天曾经带着一群小狗绕着他转圈撒欢时他也只觉得有些吵闹,但陈锦提到是妮妮送来的小狗,他也就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那只小狗胆子可小,我把它关在浴室了,等回去给它洗个澡。”陈锦说着,摸摸大狸的脑袋,低下头轻声询问,“你要去看看他吗?”
陈锦感到自己有些没脸没皮,提起半只眼那只可怜的胆小鬼,只是为了试探洛淅的态度。他其实期望的并不是洛淅说看或者不看,而是想听洛淅回答是回还是不回。
但洛淅给出的回答恰好让他失望透顶。
“不了,我就不回去了……”洛淅说完便攥紧床单,将微微颤抖的胳膊藏在被子间,以免再让陈锦察觉出不对劲。
他是不该再回去的。
在莨源的这些日夜,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简单纯澈的一段时光头然而这段时光总归有结束的一天。他曾短暂地被莨源亮堂堂的月光照拂,但月亮也有落下的时候,燥热漫长的夏季总归会结束,他不能也不该再沉溺于莨源村那片飘荡在稻田上空的晨雾与炊烟。
他喜欢莨源,但他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莨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