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轰鸣》夕昔夕汐

8、第 8 章

　　后来秦南去医院做了更加细致的检查，拿到手的检查报告像是烧红后的烙铁，几乎在他手心里烫出一层鲜血淋漓的伤疤。

　　重度心脏发育不全，严重的胸腹壁缺损伴内脏外翻等等，这一条条，一行行，全是致死性的出生缺陷，成了狠狠刺向秦南的一把刀。

　　留下？

　　怎么留下啊……

　　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灰暗天气，经过修养后稍微有些血色的秦南在戚安余的陪伴下来到了医院。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医院里总是填满了行色匆匆的人们。

　　“我去办手续，你拿着叫号单在这里坐着，今天人多，恐怕得多排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临走前，戚安余将他的外套拢了拢，一字一句的嘱咐着秦南，承诺自己会尽快赶回来。

　　秦南坐在长椅的最后一个位置，朝他点点头，努力调动情绪宽慰一直担心自己的他：“放心吧，我等你回来。”

　　戚安余走后，秦南一个人孤苦无依的靠在那里，手上轻抚肚子的力气不自觉收紧了一些。

　　今天…到了要和孩子说再见的时间了……

　　在这种悲伤的情绪中，他突然想起来了源溪宁。

　　“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那天在耳边说的请求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秦南微微弓起身子藏匿了自己发红的眼眶。

　　自己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推开门的护士叫起了排队的号码。

　　“04号秦南，可以进来了。”

　　秦南一怔，对了一下手上的号码纸，在一旁等待的目光中艰难站起身。

　　他将那张纸在手中团紧，锋利棱角扎醒了混沌的意识。

　　放在小腹上的左手缓缓收紧，咬住唇角的弧度成了一条坚韧的线，一步接着一步踏向了那扇泛着光的大门。

　　“别紧张啊，可能会有些疼，不过不要紧，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

　　经验丰富的医生在一旁引导着秦南吐气呼气，还不忘岔开话题分散他紧张的注意力：“你家属在外面吗？在的话记得让他以后可得对你好点，这流产不同于生产，也算是受过一次大苦了。”

　　“我…我没有家属……”

　　秦南抓紧栏杆，憋着一口气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发涨的小腹哪里会放过他，阵阵刺疼的宫口在药剂作用下缓慢打开。

　　先是极小的一道，后来硬生生开裂成足以容纳孩子娩出的缝隙，等待开启的过程像是把他架在烈火里焚烧，随着无尽的酸楚和疼痛，在时间前行的步伐中渐渐熔成了一个又一个血色印记。

　　“呃……”

　　寒冰一样的产钳探入了那个生涩的狭小位置，用尽力气斩断了秦南和这个孩子仅剩的一丝联系。

　　这份感受一直在秦南的神经里不停游荡，敲碎麻木，重新唤起他刻意摒弃的心痛。

　　真的很疼，冲破束缚的泪水肆意流向了脖颈，走过的这一路焚毁了所有清醒。

　　秦南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刻也会这么疼。

　　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他干裂的嘴唇里轻轻念着一个字。

　　南……

　　难……

　　难怪……

　　原来这些命数早就在他取下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和他绑在了一起。

　　所以每走一步，才会这么难啊……

　　秦南不清楚自己究竟疼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慢慢唤回了意识。

　　“秦先生，手术已经结束了，很顺利，接下来一定要好好休息，注意不要心绪起伏过大，避免发生出血情况。”

　　秦南面色煞白，捂紧落下去的小腹喘着气，向医生道谢：“谢谢……不过……能不能，让我最后看看…看看孩子……”

　　医生犹豫片刻还是阻止了他：“抱歉，我们有规定不能去看，我建议你现在还是以休息为主，其他的都不要考虑。”

　　阻止他，也是为了让他不要见到孩子的惨状，从而因为悲伤过度引发更大的问题。

　　秦南抿了抿唇，眼里的水光有些发暗，他勉强动着虚软的手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金色长命锁。

　　“求您，把它送到孩子身边可以吗……这一世没办法长久的走下去，我希望他的下一世能健康长大，不要这么短暂……”

　　被他这份疼惜触动的医生最终还是动容了，松口自己会帮他办到的。

　　秦南低头道了声谢，自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思考这艰难的一生到底给他安排了多少苦难，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好孩子解脱了……

　　他会找到一个更爱他的家庭，更心疼他的父母。

　　解脱的是这个没来得及睁眼看向世界的孩子，可困在这场泥泞不堪的噩梦里的，始终都是秦南一个人。

　　从门内走出来的他褪去了所有的气力，刚走到拐角的时候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在了原地。

　　“呃……”

　　冲撞中的小腹再次翻出疼痛，他捂紧肚子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要凭借着这点慰藉填平残缺的心脏。

　　“秦南……”

　　有人在叫他？

　　秦南恍惚的抬起头，不远处，日光下的身影朝他走来。

　　看见他这幅模样，想起自己路过的那扇门，源溪宁确认了秦南真的狠下心打掉了这个孩子。

　　本来是想要抽出来时间多陪在他身边，所以源溪宁才推掉了不少饭局和应酬，用各种方式去打听秦南的动向。

　　可没想到，最后听到的却是他来到医院做了流产手术的事情。

　　见到源溪宁的瞬间，一直以来默默咽下的委屈和难过好像全都涌了上来。

　　他可以自己忍住疼痛，可以自己度过暗无天日的折磨，可是一旦看到亲近信赖的人时，仓皇的孤独和无助还是彻底淹没了他。

　　所以就算是坚强到从不肯求救的秦南，这一刻也在失去孩子后微微撕开了些防备，想要用稚嫩血肉去寻求一份温暖的安慰。

　　秦南哭的不能自己，努力化尽最后的一分力气向他伸出了手。

　　“能不能…拉我…一把……”

　　他想直接说，好疼，可是又怕源溪宁会担心，怕他会难过，怕他会心疼自己。

　　只是没想到，从前伸出去无数次都会有所回应的手，这次却被无情拒绝了。

　　源溪宁冷着脸挥开了秦南唯一一次的脆弱求助。

　　“秦南，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右手撞上墙壁的时候，击碎了秦南的痛觉，眼角的那滴泪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茫然的仰起头，听着源溪宁说起字字诛心的话。

　　“是不是好到你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话，好到你能私自做主，好到你能这么狠心！”

　　源溪宁咬紧牙关，满眼都是失望和痛心：“你不肯接受我，好，我可以不提。你不愿意见我，好，我可以远离。你不想和我联系，好，我可以不打扰。我自认为已经做的足够尊重你了，你还要什么？我那么求你了，就为了你肯留下那个孩子，保住我们之间唯一联系的可能性。可是最后，你还是自作主张打了他……”

　　他把那张小心存放的孕检单掏了出来，突然觉得自己的珍视全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些年，我是不是看错你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硬到这种程度！你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心疼吗？不会吧，你怎么会疼？”

　　“你对得起这个孩子吗？你对得起…我吗？”

　　源溪宁自嘲了一番，将它撕成碎片，整个摔在秦南的脸上。

　　纸张划破的红痕很快出现在脸上，这点疼在此时的麻木中好像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秦南开合的唇角里想要说出什么，但是源溪宁已经不愿意再听了。

　　他蹲下身用从来没有过的讥讽目光凝视着秦南，捏紧下巴掰过他的头正视自己：“你说过，不想让我再管你了对吗？”

　　“好……”

　　源溪宁用力一甩，通红的眸子里抹去了秦南的身影，扬起无比冷硬的声音放下了最后一句话。

　　“如你所愿！”

　　一声炸响扯开了灰色的天际，遮天蔽日的暴雨灌向大地。

　　窗前的风吹散了碎片，秦南挣扎着身子起来，踉跄地跪在地上挪动，擦过灰尘将撕碎的东西一张张捡了回来。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拼了起来，试图恢复原状。

　　可是剧烈起伏的胸膛不肯帮他完成这个心愿，扯疼喉管的喘咳撕裂心肺响了起来，带动的气流将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的碎片又吹跑了。

　　跑散的残张飞扬在空中，渐渐飘远了身形。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秦南捂着嘴竭力压抑自己，最终还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伏在了地板上，紧闭的指缝里弥漫出来了粘稠的血液，一滴滴染红了身前的路。

　　抖着的脊背将悲痛一点点释放出来，痛彻心扉的哭声在雨幕中融为一体，砸在湿透的大地上。

　　源溪宁骂他狠心，说他不疼。

　　那是从他体内夺走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