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见云之里》紫菜罐头

15、转学生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瞿央。

　　从罗玘先生的事务所离开，刚下楼就收到琳琳的信息，约我在中心广场碰面。我于是买了杯柠檬汽水，坐在树荫下等她来。
　　夏日漫漫，午后日光又十分热烈，即便是坐在树荫下，我仍是起了些许倦意。把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弄醒的是一阵短促的鸟类振翅声——在高楼的缝隙中有一群鸽子飞过，那高度比一般的鸟类要高出许多，连速度也不是一般鸟类能比得上的。
　　就在收回视线后的随意一瞥，我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浅色短发，肤色白皙，明明是如此出色的长相，他身处的人群中却没有一个人去看他。
　　连轻轻一瞥都没有。
　　我向来不怎么习惯去记人的长相，甚至于偶尔同班同学碰面都会遇到想不起对方名字的尴尬，可是偏偏对这个人的印象却格外清晰。
　　他的名字是瞿央，是在初三下半学期时转来的插班生。由于是在初三这个阶段，加上新来的同学长得特别好看，当时大家对他十分热心，只是由于瞿央的态度很冷淡，之后也就没什么人关注他了。
　　我和他唯一的一次交集是被班主任安排去图书馆整理书籍，和我一同去的是琳琳。
　　北白川中学的图书馆虽然占据了单独的一栋楼，却很少有学生去那里，甚至平日里的卫生工作也很少做，因此说是去整理图书，其实是去做清扫工作的。为此琳琳对我抱怨了一上午。
　　被安排去图书馆的还有同年级另外五个班级的十名同学，清一色的女生。经由图书馆老师安排，我的任务是去仓库把书单上的书整理出来。
　　这活计看上去简单，当我走进仓库之后，才发现着实被老师耍了。
　　仓库其实不大，书籍却是满架子、满箱子、满地都是。还好里头灰尘不多，也不是很脏，勉强可以忍受。
　　我秉持着“早做完早撤退”的想法，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也还好老师没有太坑我，书单上要的书基本都放在正对门口的两个架子上。弄到差不多最后几本的时候，我踩在架子上伸手去够——那本厚厚的北白川中学1990届的年鉴。挠了半天书脊，它才从架子上落下。我估错了它的重量，手上一松，一个没抓住，年鉴顺势落到了地上。
　　在安静的仓库里，沉闷的“噗通”一声，那本比我年纪还要大的年鉴落到了地上，顺势摊了开来，停在某个班级的学生名册上。
　　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学生大头照和在下方记录简单资料的方式，加上年鉴保存得不错，我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些照片上如今已步入中年的前辈们的面孔。
　　再然后，我就看到了。
　　一张说则熟悉，实则陌生的面孔。
　　一只手把那本摊开的年鉴合上，我跳下架子上，瞿央很礼貌地把它递还给了我。
　　“……谢谢。”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不客气。”
　　他朝我笑了笑，和年鉴照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
　　“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望着我。
　　其实我不是追根问底的人。于是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之后瞿央就离开了，老师并没有说他离开的原因，学生间也没有关于他在中考前离校这样古怪举动的讨论，班级里没有多出一张课桌，老师的点名册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一切都在表示，瞿央这个人并没有来过这个班级。
　　很快，我也逐渐忘记了这个人，忘了有个学生，一直停留在十几岁的年纪，偶尔会出现在某一届的学生年鉴上。直到今天在人群之中的一瞥，那张面孔如同剥落了尘埃的塑像，关于它的记忆随之浮现。
　　“下午好。”瞿央在我身旁坐下，树叶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件水色暗沉的袍子。
　　“午安。”我兀自捏紧了手中的饮料杯，冷冰冰的水珠落在我的手指上，逼退了夏日午后的热气。
　　我们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直到琳琳的身影出现在广场的另一端。
　　“你的朋友来了。”瞿央说着，站起身同我告别，“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再见。”
　　“再见。”
　　他如同来之时那样走进人群中，渐渐地看不到了他的身影。
　　琳琳接过我的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刚刚坐在你旁边的谁啊？怎么我来了他就走了呀。”
　　阳光刺目晃眼，我把喝了一半的柠檬汽水扔进垃圾桶。
　　“是瞿央啊。”
　　“瞿央？哪两个字啊？好奇怪的名字。”琳琳嘀咕着，很快她忘记了这件事，拉着我离开了。

　　是啊，谁也不记得，这个名字和它的主人，一年、十年、一百年过去……谁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