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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大河,樱桃 ...

  •   各路媒体像爆炸一样报导着瀚海建筑工地有人坠亡的新闻。

      这起本来不该引人注目的跳楼事件,因为扯上了季氏集团和它风头正盛又深居简出的少东家,变成了能拿来博人眼球、吸引流量的好话题。

      郑嘉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缀满了额头。

      自从父亲出事,这几天以来他没有一晚能睡好觉,脑海里总会重现当天的画面。

      他在风力强劲的楼顶,身边是警/察、消防员、谈判专家,面前不远处,是摇摇欲坠的父亲。

      郑如山人生最后的画面,是左手甩着一只空掉的酒瓶,鞋子不知道在哪儿也掉落了一只。

      郑嘉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颓唐的样子。

      他的家世不好,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是父亲一手把他带大的。

      虽然父亲在建筑工地工作赚不了几个钱,但是他从小也没有受过苦,同学有的他也都有。

      青少年时期郑嘉自尊心强,不愿意和父亲同行,也不愿意父亲去给自己开家长会。当被问到父亲的职业时,他总是虚荣心作祟——“我爸爸是高级工程师!”

      后来渐渐长大,等到自己参加了工作,他才慢慢能体会父亲的辛苦,更为自己曾经对父亲的嫌弃而感到愧疚。

      可是……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亲过上轻松安适的日子,父亲就以一个难以想象的方式离开了自己。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切都不再来得及。

      当时在楼顶,父亲嚷嚷着要见单位的领导,后来来了一个姓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父亲就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郑嘉想不通,人怎么可以像一片叶子,那么无法控制,轻飘飘地就掉下去了呢?而最令人感到痛苦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怪谁。

      郑嘉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整个世界的氧气,此刻都不足以供给他保持正常的呼吸。

      宋秋辞刷着微博,翻看着铺天盖地的真假新闻。

      虽然季氏在第一时间就发了声明,并且表示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如果人事流程中有任何违规的地方都愿意接受处理,但阴谋论还是在网上发酵,对季南征本人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

      当时在现场,很多人都听到了郑如山叫嚣季南征的名字,也在那不久之后就亲眼目睹了郑如山的坠亡。

      围观者的联想、猜测,在网上叙写的添油加醋,把事件演变出一个畸形的脉络——

      郑如山是一个有良知的员工,在无意中目睹了季氏少东家暗中进行的权/钱交易之后,本想进行举报,却被季氏抓住了家人的把柄进行威胁,愤恨无奈中只能以死明志。

      三人成虎,加入编织阴谋论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人把褚清宁和宋秋辞的那张绯闻偷拍照翻出来旧事重提,言之凿凿说这就是季氏与X色资本勾结的线索,季氏“卖女求荣”。

      有的人编造谎言,据他六姑婆的小舅子的二表哥说,瀚海建筑在某某市的某某项目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

      仿佛世界上所有熟知“内幕”的人都一夜之间如春笋般冒了出来,个个说得确有其事,用万分诚恳的态度撒谎。

      宋秋辞看得心慌气短,大开眼界。

      她把手机屏幕按灭丢到一旁,然后看着窗外出神。连她都这样了,不知道现在季南征心情如何。

      自从那天从瀚海建筑工地回来,他已经忙得多日没见过人影了。

      因为他的保护,自己并没有看见血腥的一幕,但是宋秋辞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去回想那天细弱蚊蝇的“砰”的一声闷响。

      那道声音,代表着一个活了五十六年的生命的消逝。

      一切都烟消云散。所有的痛苦、不甘、挣扎、纠结,全都堙灭在了血泊之中。那个人当然也无法再开口,去为季南征证明清白。

      宋秋辞想了想,随手拿上一件外套,出门打了个车去往季氏大楼。

      晚上七点,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秋日煌煌,昼短夜长,京城的天色已如墨染一般暗下来。

      这些天季氏因为舆论风波,业务上多多少少受到一些阻力。公司的氛围也被谣言笼罩,阴云密布。

      往楼上走,门口的助理看见是她并没有拦着,只是朝季南征的私人办公室努努嘴,意思是人还在里面。

      百叶窗关着,只有缝隙间透出微明的光。他这几天一直在加班,连大宅也没有回过。

      宋秋辞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冷淡的一声 “进来”。

      推门而入,偌大的办公室空旷,干净,没有人气。

      季南征背对着门口,坐在面向落地玻璃墙的扶手椅上,胳膊撑着脑袋,放在膝盖上,正在闭目养神。

      办公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是助理刚刚给他准备的。洁白的骨瓷咖啡杯旁是一个相框。

      因为桌面上东西实在太少,那个突兀出现的相框吸引了宋秋辞的视线。她走过去拿起来看,竟是他们小时候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季奶奶坐在大宅后院的矮榻上——他在圆月下亲吻他的那个矮榻——左右揽着十四五岁的季南征和宋秋辞。拍摄的时间应该是春天,后院的花花草草也入了镜头,整张构图显得生机盎然。

      她记得这张照片,那会儿她刚和季奶奶变得亲近。季奶奶说,一家人要一起拍照片才好,于是有了这张合影。

      照片上季奶奶和季南征都挂着微笑,只有自己别别扭扭,不知道如何面对镜头似的,神情拘谨,拍得很像证件照。

      宋秋辞低着头,手指抚过照片上季奶奶永远慈祥的脸。

      他居然把这张照片一直放在办公桌上。

      季南征本来以为进来的是助理,却半天没有听见人声。回头来看,一时愣住。

      因为疲劳,他的眼底有些发黑,本来的单眼皮似乎也因为没睡好觉变成了外双,好在衣着整洁,胡渣干净。

      季南征这些天除了迅速回朝阳公寓洗个澡,补个眠,剩下的时间都消耗在这间办公室里,处理冗杂的千头万绪。他有几天没有见过她了。

      此刻见到宋秋辞,他怀疑自己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于是只愣在那儿。

      季南征如此憔悴,她搜刮记忆,像是第一次见。

      那天是他亲眼目睹了郑如山的死。现在也是他一力承受了铺天盖地的诽谤和质疑。

      宋秋辞曾打电话给季明山,问他眼下的情况季氏会怎么样。她不懂得商场之道,也不知道这样一起事件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季明山只是安慰她,叫她只要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其他所有,交给季南征。

      “这些事情都交给南征,他可以处理得好的。”季明山如是说。

      这些年集团的难事都压在他身上,诸如此类的疲累想必也不会少。所谓十年风光,实则步步为营,千难万阻。面前身长修立不肯崩溃的男人,顶住了季家一方晴好的天气。

      季南征此刻在她面前静默,让宋秋辞的心忽然就软了。

      胸中沟壑像被一条春风惊破的大河淌过,寂静无声却涌动磅礴。

      她走上前去,在自己后悔之前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

      她想起来——失去季奶奶那天,暴雨滂沱后的灰暗清晨,她惶然起身,在无尽的无助和悲伤中,是季南征一直等在客厅,让她有了一个怀抱可以投奔。

      多年以来她一直依靠自己,那是头一次,在她飘摇坠落的时候,有人无条件地接住了她的身躯。

      也是在他的身旁,哪怕全世界停电、黑暗降临,她也可以安然入睡。

      季南征身上的气息像雨后的深林,有清淡的木头和被打湿的青草味道;也像清清白白的月色,柔软而令人安心。

      宋秋辞在他怀里,近乎贪婪地细嗅着那种味道,然后抬起头来,凝住了季南征的眼眸。

      她眼里雾气弥漫,摄人心魄。

      季南征身体一僵。几乎是无法控制地,他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他的皮肤滚烫,在触碰到她沁着凉意的嘴唇时,季南征倏然想起了那颗小时候幻想过的樱桃——新鲜的,清冽的,诱人的红色。

      而令他意外的,这一次宋秋辞没有试图躲开。

      她像一头灵巧而稚拙的鹿,轻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令人疲惫的理智不复存在,他们彼此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这一切仿佛一场不知前路,惊心动魄的冒险。

      她只想靠近他,给他一个依靠;而他,只想用尽全身力气,无声沉沦在她的温柔里。

      一个深吻在沉默中酝酿,喧嚣,绽放,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彼此跳乱了节奏的心跳和微微的喘/息。

      他的皮肤滚烫,手指轻拂过垂乱在宋秋辞脸颊上的碎发。

      指尖所到之处,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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