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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踯躅,洞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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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长峰一家终于在京城待够了,准备回老家之前舅妈给宋秋辞打来一个电话,语气热情地张罗她和季南征一起去和他们吃个送别宴——“明天舅舅请客,一定要叫上南征一起来呀!”
宋秋辞在电话后抚额。她去也就罢了,可叫上季南征算怎么回事儿,叫她怎么开口?挂了电话她发了一小会儿愁,然后决定吃过午饭再想,可舅妈真是行动力一流,没过五分钟又打了过来,告诉她季南征已经答应一起来了。
好吧,省事儿了。
她网购的颜料工具都已经送到了,大包小盒地堆在玄关。
宋秋辞花了两个多小时把东西都拆出来,清洗归置,然后在临时充作画室的书房里安排妥当。
全部弄完她叉着腰在书房门口环视一周,这地方虽然没有加拿大画室宽敞,但是就自己一个人用也足够了。
她躺倒在躺椅上,抱着平板电脑看自己之前发在网上的画和底下网友的评论,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灵感,看看大家比较能接受哪种题材的新画。
“苍梧海巨兽”是最热门的,评论之多根本刷不到头。几条获得点赞最多的热门评论作者里不乏一些当下知名的畅销书作家、艺人、文艺青年。
其中一条评论几乎是一篇微型小说了,由她的画作发散出去一篇事关上古传说时代的故事。她津津有味看完,感叹世人有才。
接下来就是“晚歌千山”——画作上半部分是青苍色淡墨描绘的连延远山,由底部升腾起的一片烟白山岚中盘旋飞起几只白鹭,翅膀伸展得宽广有遮天之势。
喜欢这幅画的人也不少,网路上很多人拿这张图片当作头像。
宋秋辞喜欢拿动物入画,与自然界的景物联系在一起,达到动与静的和谐。
正一一看着评论,褚清宁发来信息。内容是知会她一声画作的空运他们公司正和李清言以及加拿大画室那边沟通协调,一切进行顺利。另外又顺带着问了一下新画的进程。
宋秋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褚少是个事必躬亲的做事风格。
她此刻像个被催促家庭作业的孩子,心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好意思。总不见得回复他一笔还没动吧?拿着手机踯躅了一会儿,打下四个字:“正在构思。”
褚清宁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美式咖啡。每天下午到了这个点儿人都异常困倦,于是助理每天给他准备一大杯美式咖啡已经成了惯例。
他一手抱着平板电脑一手举着咖啡杯慢慢喝,手机叮咚响过,偏过头去一看——“正在构思。”
这意思是完全没有开始呢?褚清宁差点儿被咖啡给呛着。
虽然距离目前拟定的画展开幕日期还有足足两个月,但是他不懂作画的流程,不知道这位季秋辞小姐动作到底快不快。
他可是准备在前期宣传的时候就把有新画第一次面世的消息打出去的,可不要到时候开了天窗。
他入这行也有个五六年了,和各色画家雕塑家打过交道,知道催稿那种套路对这类人作用不大,有些没有契约观念只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催得紧了反而还会给你撂挑子不干了,碰到这种的最让人头疼。
褚清宁放下咖啡,斟酌了一会儿回覆过去:“好的,季小姐慢慢创作,如果您遇到任何困难了,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公司。”
言下之意是你要是准备出任何幺蛾子,可千万别偷偷瞒着,到时候害我们措手不及。
搁下手机他按了按太阳穴。那天碰头,季秋辞给他的印象是一个不太像画家的画家。
她不多说话,眼神里对新认识的人也没有好奇和探索。她不关注彼此间利益的交换,过得去就行了。她也不执着于钻研自己的艺术造诣,画比天大、艺术追求高于一切的那种普遍流行的艺术家气质从她身上是找不到的——或者说,季秋辞这个人看起来对什么都不过度在意、过度追求。
这一点让褚清宁感到好奇。
他是个商人,做这个企划之前自然是知道交易对象的背景的。诚然,季氏的名头是个很大的卖点,就冲这,这生意也有得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季秋辞本人似乎更值得深究,不知道她会给他什么样的意外之喜。
宋秋辞并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猜测她的,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所谓的“心无挂碍”,只不过是因为懒惰和过早地体会到人生多艰的真理。
不是你在乎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就会永远属于你,永远不走开。该走的还是会走,这与你对其倾注的心血多少毫无关系。
去吃送行饭之前季南征给她打了电话,叫她在家里等,他从公司来的路上会接上她一起过去。
宋秋辞上车时车里正在放一张大提琴CD,音乐低缓。
哪怕是个周六,季南征还是一整天都耗在了公司。宋秋辞看他面有疲惫神色:“你要是累了的话我可以自己去的。”
她是真的有些在意,担心舅妈又当着他面说出些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
“没关系,我反正也要找地方吃晚饭。芮舅舅一家要走了,不送不合适。”
宋秋辞挑了挑眉毛,她差点儿忘了这是时刻都要面面具到的季南征。
到了私房菜馆门口,车停得满满当当,看来生意不错。季南征扫了眼停车场说:“你先上去找他们吧,我把车停了就来。”
饭馆一楼是开放式的用餐空间,舅妈给她发的信息说他们在二楼的洞庭阁。宋秋辞从楼梯上去,行至那间被取名洞庭阁的包间门口正要往里走,却在嘈杂人声和食物烟火间听到舅妈正在高谈阔论——
“她跟她那风骚的妈一样,装什么清高。”
宋秋辞在原地站定,太阳穴陡地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揣测这话到底是不是在说自己,就听见舅妈接下去说:“她妈当年都已婚有孩子了还费尽心机嫁豪门,已经够不要脸的了;现在这个小的也不安分!”
芮斯媛声音微弱地劝阻:“妈,你不要这样说姑姑和秋辞姐……”
“哟,你还叫她姐呢?在国外这么多年也就算了,回来了也不知道提携照顾一下你,自己一个人霸着南征算怎么回事啦?我可记得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兄妹哦!真不要脸。”
她还真不记得自己哪里显得是在“霸着”季南征了。
“哼,她那个妈,我第一眼见就知道是个狐狸精。打扮得清清纯纯,谁知道心里这么浪荡去勾引人家已婚的,怕人家季家不让她进门,还特地不要宋秋辞那个拖油瓶。后来么好咧,宋建瓴那个戴绿帽子的短命鬼一死,没办法还是得接过去自己养、一养又养出个小狐狸精,一家门祸害。”
舅妈絮絮叨叨骂得顺溜,可见这些话她平常没少挂在嘴上。半天宋秋辞也没听见她那舅舅说一句反对的话。那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季南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站在她背后听了许久,然后一把拉住正准备推门而入的宋秋辞。她震惊地扭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盛然怒火。
季南征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如果放任她就这么进去吵架,芮长峰一家三口,她肯定落不到什么便宜。她那个舅妈又是个嘴上厉害的,说不定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让她听了难受。
毕竟,现在包间里有宋秋辞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
可宋秋辞却误会了他阻拦自己的意思。她看了季南征一会儿,然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低声说:“我身体不舒服,这顿饭你陪着他们吃吧。”说完也不待季南征回应,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开。
季南征追了两步,见她背影决然,徒劳地停在楼梯上,叹了口气。
从餐厅出来宋秋辞在路边打了个车回家,刚上车电话就炸锅一样地响,看了眼是云茜雅打过来的,可想而知是季南征叫她来看看情况。她没好气地直接关了机。
小时候的宋秋辞性格可以说得上有些怯懦。别人背地里说议论她、欺负她,哪怕她知道了也不敢吭声。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自我意识大觉醒,就再也不肯吃闷亏——但凡有了叫她不痛快的事,必然得撕破脸皮,叫那些长嘴碎舌的当场尴尬。
她带着一种破坏欲极强的心态去面对那些对她有敌意的,毫不留情。今天要是放她进去,必定撕得谁也不好过,痛痛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