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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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泽回到王府时，已经入夜了。
“城外不知是什么庆典，官道不通，耽搁到现在。”李弘泽对前来迎门的冯管家说。
“这么晚，王爷辛苦了，可用过晚饭了？”
“在外面随便吃了些，不必管我了，你们自去休息吧。”
说着，李弘泽一边院内走去，一边下意识地看向青唐的客房。
青唐一如往常，适时开门走出房来，语气淡淡地叫着殿下。而李弘泽一看到青唐，不知怎么，周身一阵疲惫感忽然袭来，就像是被这些天积攒的愁情杂绪压得不堪重负，十分想念那清清净净的药酒味。
“青唐，我今日还没……”
李弘泽话刚说一半，电光火石间，身上那阵疲惫感急剧收缩，聚在胸口生成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又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李弘泽猛地抓住前襟，脚下一软，踉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
“殿下！”
青唐心倏地一提，几步上前揽住了李弘泽，冯管家也慌慌张张地赶来，二人手忙脚乱地将李弘泽架回房中。青唐取来银针，依上次发作时的方法行针止痛。只见李弘泽牙关紧咬，脸色煞白，手死死抓着床褥微微发抖，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他有多痛。
“这就好，这就过去了，殿下再忍忍啊。”
冯管家在一旁又心疼，又帮不上忙，只得凑在床边安慰着。而直到行针两刻之后，李弘泽方才停止了颤抖，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意识恍惚间，他似乎听到冯管家的声音，说着好像是不疼了，有劳颜大夫之类的话，但很快他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到李弘泽再度醒来时，房中一片静谧，烛光昏暗，青唐斜倚在灯下，合着眼像是睡着了。李弘泽略微撑起身子，发出一点细碎的响动，青唐立刻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又好似是从未睡过。
“殿下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弘泽问。
青唐看了看香钟：“子时过半了。”
“我睡了这么久……”李弘泽搓了搓眉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你一直在这陪着么？辛苦了。”
“应该的。”青唐简单答着，端来一杯温茶，“殿下感觉如何？”
李弘泽将茶喝了，总算是醒透了。
“没什么事了。”他说，“就是晚上吃得少，有点饿……”
“那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说着，青唐便转身出了屋。
李弘泽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望着青唐离去的门口，幽幽叹了口气。疼也不疼了，神魂也归位了，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念头又开始冒出头来，不轻不重地挠他的心。
哎，这该如何是好。
李弘泽索性披衣下床，在屋里东转西看，想要把冒出来的小念头转移掉。溜达到桌案边，李弘泽弯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看了看。
千金方……这是青唐方才看的书吧。
李弘泽翻开扫了两眼，都是些医论医方，看也看不懂。他放下书，又转到茶几旁，发现茶壶原是泡在热水温着，刚刚醒来时喝的茶方才温度适宜。
哎……这是怎么回事……
李弘泽用力搓了搓脸。
这屋子自己住了五年，为何青唐只呆了这半个晚上，就处处都是他的痕迹。李弘泽愣愣站着，只觉这卧房也没法呆了，于是便将衣服穿好，也出了门去。
下人们都睡了，院里静悄悄的，李弘泽在房前绕了两圈，不知不觉间，竟又是转到了厨房这里。
我这是饿的，饿的。
他暗地里给自己找着理由，伸手推开厨房门，看见半天未归的青唐正站在灶台边上发愣。
“怎么了？颜大夫。”
青唐闻言回头，只见李弘泽靠在门框上，又是白日里那一副浪荡王爷模样，半点看不出刚刚经历过的那一场剧痛。
“厨房没有现成吃食，半夜里头店铺也都关了，我想是不是做点面条……”
“哦？”李弘泽心中一喜，“你要做面给我吃？”
青唐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向台案上的面盆。李弘泽凑过去，发现面盆里的面粉干湿不匀地糊成一团，看起来离一碗能吃的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你这是没做过么？”李弘泽试探着问。
“我……看别人做过……”青唐小声说。
李弘泽绷不住嘴角上扬，扳着青唐的肩膀，将他推离灶台：“原来我们颜大夫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行了，你等着，我来吧。”
“殿下，这怎么行。”青唐心里一惊，顺手扯住李弘泽的衣袖。
即便他算是江湖中人，不太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但让一个大病初愈的王爷下厨做饭，这似乎也是过于不妥了。
李弘泽对他摆摆手，表示无妨，挽起袖子净了手，便熟练地揉起面来。面揉好醒上，李弘泽又烧上水，取来青菜腊肉和葱，一一切好码在旁边。
青唐在一旁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殿下竟然会做这些？”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之前在白云山，做了八年猎户。”李弘泽拿出面团，在案板上揉了揉，又开始擀面切面，“日子虽然不至贫苦，但也不太富裕，若是不会做这些，怕是要饿死了。”
青唐听田婶提到过此事，心中了然，想想又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讷讷开口道：“抱歉，殿下，我……”
“我们颜大夫的手是拈针搭脉的，这些粗笨活计不做也罢。”
李弘泽将面下到锅里，又向青唐一笑。
青唐默默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那个人的瞳仁幽黑如墨，微笑时眼尾会弯起柔和的弧线，脸庞的轮廓干净利落，不笑时又透着别样的英气。以前没有太在意，其实仔细端详来，他是生得很好看的。
“好啦，别愣着了，”李弘泽搅了搅面锅，擦了手转过身，对青唐说道，“去净手吧，一会儿面出锅了，尝尝我的手艺。”
夜已深了。月色温柔如水，在小院中安静地流淌，一树梨花映着朦胧月色，好似笼着淡淡的银光。昏黄烛光透过半开的窗，为廊下的小桌覆上一层暖意，二人坐在小桌旁，桌上的面碗丝丝缕缕冒着热气，散发着扑鼻的香。
“来，尝尝。”李弘泽将筷子递给青唐。
“多谢殿下。”青唐接过筷子，夹了几根吹了吹，放入口中。
“如何？”李弘泽期待地看着青唐。
青唐抬起眼，浅浅一笑：“好吃。”
“那就好。”李弘泽松了口气，“终于笑了，看你笑一下可真难。”
青唐闻言，又重新低下眼，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接话，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面。
李弘泽呼噜呼噜吃完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回来。青唐见李弘泽吃得狼吞虎咽，半点没有王公贵族的矜持，便又是一笑：“看来殿下是真饿了。”
“饿得要死，回来时跟冯管家说用过饭了，其实没有。”
李弘泽仰头将面汤喝了干净。
“心情不太好，没有胃口吃，可要是说没吃，他们又要起来张罗，便随便扯了个谎了事。”
“心情不太好？”青唐停了筷子。
“嗯。”李弘泽也放下碗，将嘴擦净，“今天是我母妃忌日。”
“哦……”青唐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不过无妨，跟你说会儿话，我心情就好了，你看，我面都吃了两碗。”李弘泽笑道。
“殿下……不觉得我无趣么？”青唐迟疑地说，“我的那个姐姐就总说我没意思，闷闷的，聊天也不会。”
“那是她没我会聊。”
或是这碗面的作用，李弘泽直觉青唐今日似乎话多了几分，心花有点怒放。
“你要不知道聊什么，可以由我来问你啊，比如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医啦，看过什么样的病人啦，喜欢去哪玩，喜欢什么东西，关于你的事情，都可以问问嘛。”
“殿下为什么会想知道我的事？”青唐眨了眨眼睛，一脸疑问。
“我……”
问者无意，奈何听者心中有鬼，刚还自诩会聊天的李弘泽一下卡了壳。
“呃……就……就是聊天嘛，你说说你的事，我说说我的事，这就叫聊天了对不对。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青唐看了看旁边的梨树，“小鸟吧。”
“就像那天的灰雀？”
“嗯。”青唐点点头。
“还有吗？”
“还有……”
青唐认真思索了一番，好像找不出什么称得上喜欢的。自己过去除了出条子，也就是钻在房里研究毒药。这些取人性命的粉末汁水算喜欢的东西吗？青唐心中苦笑，感觉再细想下去，大概又要得出自己疯了的结论。
李弘泽自然不知道青唐在想什么，见他回答不出，便笑笑解围道：“没有也正常，我觉得你就像个世外高人一般，对什么都无欲无求的样子，不像我们这些俗人，不寻点凡俗的乐趣，大概是要活不下去的。”
“殿下过誉了。”青唐淡淡地说，“人生在世，怎可能无欲无求。”
“哦？”李弘泽来了兴趣，“这么说颜大夫也有是所求的了，可否问问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
一阵清风过，吹动一树梨花沙沙轻响。几片花瓣轻轻飘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榆木小桌上。青唐沉默地看着桌上的花瓣，半晌未语。就在李弘泽以为他不愿多说，正想换个话题的时候，却又听到青唐开了口。
“我之所求……大概是自由吧。”青唐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能够自由来去，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过自己不愿过的生活。”
李弘泽登时愣在当场。青唐一言，仿佛一道细细的闪电直击下来，正好击中自己的心事。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吗？
他看着青唐低垂的眉目，未多思量，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愿做何事？”
青唐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了李弘泽一眼，然后转开头望向院中，目光不知飘去了何处。
李弘泽并不懂青唐这眼神的含义，只觉方才的余震未绝，这眼神便又击在他心上，麻酥酥的从心口直窜向指尖，直麻得他脑袋晕晕乎乎，连话也忘了说。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默然相对许久，竟还是青唐先打破了这无言的尴尬。
“殿下，时候不早了，回房吧。”
“哦……好。”李弘泽站起身，与青唐一同把碗筷收拾好，一同往回走着，又一同走到了青唐的客房前。
“殿下？”青唐正要回房去，却见李弘泽还跟在身后，一脸讶异。
“嗯？哦……”李弘泽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跟到了这里。
“那个……你……早点歇息。”
“好。”
“那……晚安。”
“晚安。”
说了晚安道了别，李弘泽却仍是站着不动。
白日里离开惠妃墓时堪堪埋藏好的脆弱，仿佛在夜色的掩蔽下又悄悄破土而出，从自己的心底深处蔓延出来，丝丝牵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留恋有如无形的线，一圈一圈缠上手脚，直教他动不得半分。
青唐走上台阶，打开房门，又回过头来，见李弘泽就这么站在廊下，微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月光下的身影孤孤单单，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他是舍不得吗……？
他是舍不得……我？
青唐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一寸一寸，渐渐软了下来。面前的人再不像平时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王爷，站在廊下的似乎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小声说着别走，再陪陪我。
“殿下，回去吧。”青唐收拾起柔软的心绪，温声说道，“再晚，天就要亮了。”
“好……”李弘泽低低应着，却还是不想迈动脚步。于是青唐便又下了台阶，牵起他的衣袖，拉着他慢慢穿过院子，踏上回廊，推开房门，回到他自己的房中。
“我走了，殿下好好休息。”青唐说着，对他微微一笑，松开衣袖，转身离去。
李弘泽望着消隐在夜色中的身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却足足涨满了整个心房。
男人就男人吧，他想。没办法，我好像……真的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所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