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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3.病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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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淡,但充斥空气中的每个角落。躲无可躲、退无可退,每一次呼吸都让陈锦愈发清晰的意识到,他没有保护好洛淅,现在洛淅在急诊室,而他坐在外面,除了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翠奶奶匆忙走来,扶着墙壁大喘气,陈锦抬起发红的眼眶,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他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急诊室拉上的蓝色布帘,视线如一束滚烫的烈焰,几乎要灼穿厚重的布料。
翠奶奶担忧地探头,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拍拍陈锦的大腿同他说:“我给小淅外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陈锦沉思片刻,拉住翠奶奶:“奶,等会儿,等医生出来说清楚小淅怎么了再跟他外婆说,不然她也要多担心。”
“唉、行、行。”翠奶奶握着她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联系人的界面亮了几秒后缓缓熄灭。她愁容满面地看着门帘紧闭的急救室,问向几乎快将头垂进两腿间的陈锦:“怎么回事啊?”
陈锦摇摇沉重的脑袋:“我也不知道……我们从二叔那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这下遭罪了。”翠奶奶保持着紧握手机的姿势,又问,“个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陈锦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摇摇头:“他吃的我都吃了,我没什么感觉啊。”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帘中传出,陈锦耳朵微抖,猛抬起头,从墙边站起,正好同掀帘而出的医生对上眼。
医生正搓洗着自己的手,简单嘱咐道:“食物中毒,安排患者洗胃了,洗胃之后可以住院观察几天,不想住院待会儿吊两瓶水,补液之后就能回去了,没什么大问题啊,要住院观察的话去住院部缴费,办个就诊本。”
“食物中毒?”陈锦拉住医生的胳膊,“医生,我和他吃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我没事?”
医生上下打量他片刻,见他确实精神抖擞,除了脸色焦急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症状,但秉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他还是建议:“没什么症状又担心的,去挂个消化内科看看。”
陈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翠奶奶将他拉到身后,跟着医生往外走,边走边问:“那大夫、大夫,我家小孙子现在有事吗,我们要住院怎么办手续?”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洗胃之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如果再有呕吐症状及时向医护人员反应,这几天饮食注意清淡,以易消化的流食为主,一段时间内都要少食辛辣。要住院是吧,跟我去诊室,我开个住院单,具体的你们跟住院部医生沟通。”医生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走进急诊部和门诊楼之间略显拥挤的通道,很快就没了踪迹。
紧随其后的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床上是面色苍白的洛淅。他手指上夹着血氧仪,看到陈锦的第一眼便委屈地抬起手。
陈锦也顾不上别的了,冲上前去,紧紧握住洛淅的手,在他汗湿的头发边温柔地抚摸,安慰道:“没事了啊,我们住院两天再观察观察。”
吸入式麻醉让洛淅暂时说不出话,他缓缓摇头,眼角溢出滴泪珠,砸在陈锦手背,像是柄重锤,连心脏也一并砸碎。
陈锦,我很难受。洛淅想这么说,但他刚刚因为太害怕,让医生给自己多吸了几口麻醉,导致现在还说不出话。他抓着陈锦的手不愿松开,陈锦便弯着腰,屈腿跟担架车一块儿走,始终紧紧握着洛淅的手,和他一块儿转去住院部。
住院部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洛淅逐渐抓着陈锦的手睡着,他睡得很浅,担架床刚停在病房,他就醒了过来,宛如一头受惊的小兽。
陈锦将他抱到病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遍遍抚摸他的脸颊,心疼道:“放心啊,我回去就找二叔算账,让你这么遭罪,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洛淅张张嘴,挂在鼻下的氧气管被拉扯得向一边歪去。他没说出话,陈锦也没让他说,帮着扶正氧气管后捏了捏他的脸:“说不了话就不说了,待会儿护士过来给你吊水,你不舒服就晃晃我的手,好不好?”
洛淅小幅度地点头,他脸色很差,躺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时更显苍白。住院部的病号服还没来得及换上,依旧搭在床尾。
陈锦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给洛淅换衣服。
血氧仪的夹子在洛淅的食指指尖,极宽大,像衔住手指的鸟喙,莫名将他衬得更为虚弱。
很快护士来给洛淅扎针,碘伏在他的手背上涂抹开来,橡皮绳系住手腕,甚至用不着护士拍打,手背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护士带着口罩,拇指在洛淅手背轻压,嘱咐道:“今年多大啊,这么瘦?”
这话估计是对着陈锦问的,因为洛淅暂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由陈锦代为回答:“十八。”
“平常吃饭注意营养均衡啊,你看你们都吃同一桌饭,你拉过来洗胃了,他就什么事都没有。后面好好锻炼,身体素质要提上去,小病小毒都打不倒你。”护士说着,将针头刺进血管。
洛淅微不可察的皱眉被陈锦精准捕捉,他猛得扭过头不再看,鼻头狠狠一酸,眼泪顺着鼻侧滑落。
护士好奇地瞥一眼陈锦,嘟囔了句“呦,还挺感性”,很快便带着下一床要用的药水转身离开。
洛淅见她走了,才伸出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悄悄抬起,在陈锦尚未注意到时,屈起指节,擦去陈锦滑至鼻翼的眼泪。
陈锦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红着眼睛,尾巴不摇了舌头也不吐了,就握着洛淅的手一个劲地哭。他哭得很好笑,五官都皱着,脊背弓起,整个人缩成一大团,抽泣时活像小狗般,吸口气浑身都要抖三下。
洛淅也没想到自己刚洗过胃,反过来还要安慰陈锦,他摸摸陈锦的手,虽然说不出话,但陈锦也能懂。就是陈锦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他将洛淅扎了针的手小心翼翼地捂在自己掌心,看了两眼又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洛淅看着,默默在心里想:陈锦是只大笨狗。
病房里只有洛淅和陈锦两个人,翠奶奶认识字,见洛淅拉着陈锦不松手,就跟着急诊医生去开了住院单。前前后后忙上半晌,又和住院部医生聊了许久,等弄清楚所有注意事项后,她才站在病房门口,给洛淅的外婆打去电话。
电话打过去,许久都没人接,只能听见机械音不断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翠奶奶便等上两三秒再继续打,直到滴的一声,电话终于被接起,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翠啊?什么事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这还有事呢。”
翠奶奶支支吾吾半晌,扭头看着病房里的洛淅,扶着膝盖坐到门口的排椅上,长叹道:“小莲啊,小淅出事了,在医院,你来一趟吧。”
外婆原本笑呵呵的声音瞬间僵住,她停下手头的工作,抬头目视前方,抓着手机问:“怎么个事?怎么回事,小淅怎么了?”
“你先别急,医生讲已经没事了,是食物中毒,刚洗了胃。今天我家那个二小子办席,估计是小淅吃了什么,一下子搞中毒了。”
“哪家医院?”外婆问。
“县二院,就我这个县里头,在客运站对面。”
“我现在过去、现在过去。”外婆急忙从工位上站起身,她将手里还未缝补完的布料丢进箱子里,来不及跟厂长请假,直接背上包就往外跑。在路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想直接打去县二院,但现在时间已不早,陆续几辆出租车都不愿意出县,最后有一辆终于松口,但说得加钱。
外婆没多犹豫,不管司机要多少钱她都说能给,等坐上翠绿色涂装的四轮轿车后,焦躁的心便更似插上翅膀,她恨不得瞬移到洛淅身边。
她在听见洛淅人在医院后便心脏狂跳,这一路没有一秒能安下心,始终紧紧揪着裤子,等到了医院,天已经黑透了,裤子上被揪出来的褶皱在夜里也看不太清。
洛淅躺在病床上已经睡着,他抓着陈锦的手指,吊完水后,手背上只剩张白色医用贴纸,遮住刚愈合的针孔。
他睡得不沉,几乎是外婆刚跑进病床,他便如有感应般睁开眼。在看见是外婆时,眼泪不需要任何酝酿就直直滑落。
他被陈锦扶着坐起来,朝外婆伸出双臂的刹那,便被紧紧抱住。
外婆身上是熟悉的味道,她温柔地拍着洛淅的脊背,像是哄着小孩似地哄着:“我家小淅受罪了,阿婆来了,小淅宝贝不怕了。”
洛淅将脸埋在外婆肩头,眼泪很快湿透她单薄的上衣布料。
外婆的手又干裂了许多,洛淅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双手上的老茧和死皮在剐蹭他的皮肤,于是他更为难过,躲在外婆的怀抱里哭得更停不下来。
陈锦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他想出声安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几番伸手,最终还是放下。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到病房外,在住院部这层楼的尽头,抱着膝盖蹲到墙角,跟窗边抽烟的大叔一样,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发着没由来的呆。
大叔以为他也是为家里人发愁,递给他一根烟,关切道:“小伙子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