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矢车菊-你好，新朋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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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全部都是蓝色的，深浅不一的蓝色，墙壁、床上的四件套、书桌上的桌垫……风格简约，没有任何夸张的装饰品，将视线调转到床头的正上方，是整个蓝色中唯一的一点绿。
是一幅简单的油画，就连普通人都能看得出此画的作者有一定的水平，但真正吸引程小木的不是这幅作品有多么的精致，而是画中的内容。
“好看吗？我姑姑画的。”
“好看，是林都。”
“啊？”
零食包装袋摩擦的声音盖过了不远处男孩的声音，林寒没有听清，便拎着装好的一大兜子走到了程小木的身后。
“我是说，这画的是我的家。”
听完回答，林寒抬头顺着身前人的视线看去，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副姑姑送给他的礼物，画中的景色很美，从前于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林寒想要去将这景色与其它的区分开。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明明所绘的事物都是林中日出，林寒很好奇程小木是如何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家的。
画中的森林对于程小木来说，确有一两处特殊到他一辈子无法忘记的地方，男孩想要离画更近一些，便打算回过头去征求画主人的同意，却在转过去的下一瞬间停滞了呼吸。
好近，这是第一次除了父母之外有人离他这么近，男孩有些不习惯，却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怕对方误会自己的远离是因为厌恶，程小木咽了口口水，然后悄悄地向画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我可以离画近一些吗，林寒哥？”
大概是注意力还没全部从画上转移过来，林寒并没有注意到身前人的动作，他嘴上答应着，然后跟着也来到了画前。
“你看这棵树，看这里。”
男孩的手指很有分寸地停在了离画还有些距离的位置，纤长的手指指着画中众多红松中的一个，那棵粗壮的树干上绑着一个并不那么显眼的红色布条。
“红色的布条吗？你的视力真好，可也会有别人在树上绑布条祈福不是吗？”
“不一样的，当时我就是站在这个位置，这几棵树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也是这样一个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和我的父亲亲手绑上的红色布条。最重要的，是很特别的暗红色，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绑上一条这样的暗红色布条。”
程小木的解释清楚明了，林寒思索片刻，觉得或许布条会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变旧，颜色变暗，但画中的那条很明显新得很，确是暗红色。
“为什么要选择暗红色？应该不是为了祈福吧？”
林寒低微微下头来，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中所包含的情感和他在花园中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一种浓浓的对过去回忆的想念满得快要溢出来。
“确实不是为了祈福，这不是布条，而是我奶奶最宝贝的一条丝巾，这个位置也是她最想要看日出的地点，只可惜当时她躺在病床上，没有力气和我们一起站在那里，我和爸爸带着这条丝巾爬到这里，然后将它绑在了这几棵中最粗壮的上，刚好被阳光照耀着。”
声音停顿了一下，程小木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了一个缓冲的气口，林寒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言论，因为他感觉得到，程小木还有话没有说完。身前的男孩将手放了下来，不再将视线集中在画上的那颗红松上，男孩稍稍扬起头，似乎是在透过画望向几年前的天空。
“其实，站在当时的那个位置上，抬起头，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上方的天空，林都的天气很好，那天格外的蓝，我看到那丝丝缕缕的薄云飘在上面，自由自在，像奶奶所向往的那样，只可惜她没有亲眼看到。那棵树很粗壮，却像是已至薄暮，松针并没有周围的那几棵那样繁密，稀松得甚至能轻松地数出枝干上的松塔，但它确是有着无尽的能量，饱经风雨过后依旧能够将自己的果实滋养得不输其他。”
男孩的胸口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起伏着，眼神中的那种对旧忆中自己的感同身受达到了顶峰，从身后少年的视角看过去，能够感受到那种浓烈的超出年龄的伤感，林寒想要伸手去抚摸男孩的头来安抚对方的情绪，却在做出这个决定的下一秒，看到对方眼里重获新生的光。
“好在，奶奶的身体现在好起来了，虽说仍旧无法到那里亲自看一场向往的日出，但终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像是过去的自己对未来的自己的一种承诺，也像是站在此刻对几年后的美好幻想。
“会的。”
在沉默地十几秒钟内，林寒想到了很多话可以程小木讲，但最终他还是将所有的词汇都汇集成了两个字作为回应。林寒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未来于他而言从来都是规划好的，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清楚，总之是受人所控的，此刻，他希望面前人的未来能够是自由的，在林寒看来自由的便是最好的。
“你喜欢这幅画吗？”
回过神来的少年往前迈了一步，与程小木并肩站在一起，然后侧过头来低声询问道。对方看了过来，目光交汇在一起，林寒看到男孩点了点头。
“那送给你吧。”
“啊？不……不用了。”
“画中是你的家，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总归是会想家的，我想，当你想家的时候就可以看看这幅画，心情也会好些。”
“我手机里有照片的。”
程小木很真诚地说着，这句话却把林寒逗笑了，少年笑得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看得更加真切。
“初次见面总要给你份见面礼……这样吧，你跟我来。”
话毕，林寒领着程小木除了房间，上到了三楼，两个人走进了最里面的那间房，走在前面的人停在了一个放在地上的被白布遮住的画框前，后面的人也跟着停在了不远的位置。程小木不知道林寒打算送给他一幅什么样的画，他的视线跟随着对方的动作移动着，只看到林寒小心翼翼地将遮灰的白布摘下叠好，放在了一旁，紧接着朝侧后方移动了一步，让出位置，让程小木看清了这幅画的全貌。
“天啊！是大海！”
画中的景象很容易能看出是海边日落的景象，程小木很容易能猜得到这大概是鹭岛的风景，男孩侧头看向送给他礼物的人，等待对方的回应。
“这是我的家，鹭岛冬季的落日，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一起去看。”
“好啊！我还没有看到过海岸的黄昏呢！”
两个孩子在此刻将约定定在了七个月之后，即使程小木不知道自己能在林家呆多久，林寒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在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此刻，在这栋房子里，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或许只有彼此陪伴在身边。
画没有想象中那样重，程小木一个人就可以将它搬回自己的房间，但走起路来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摇晃，林寒紧跟在男孩的身后，生怕对方一个脚不稳跌下去。
“来，帮我换上。”
墙上的绿色被换下，林寒在程小木的帮助下将刚取来的新画挂到墙上，又将绿色的这副搬到了对方的房间里。
“谢谢哥。”
程小木打开房间的门，将画轻轻放下倚靠在门框上，然后侧过身去和林寒说话，林寒也同样没有直接进到屋里去，也在等着和程小木道上一句别。
“那么，午安。”
“午安。”
说这话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子笼罩住了面前的男孩，虽看不大清楚，但林寒能感受到程小木是眯眼笑着的，想来得到自己的这份礼物，弟弟应该是很开心的吧，如果是想他所想的这样的话，那这幅画便实现了它最大的价值了。
林寒走进房间，随手将门带上，门板撞击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一切又回归了安静，就像从前的每一天那样。林寒坐在床尾，此刻他还没有丝毫的睡意，一切就像梦一样，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去问他上午所发生的事情，林寒或许只能从记忆中检索出一些细小的碎片，即使才这一切才刚刚告一段落。少年的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同龄人之间简单的交谈，同为音乐人的灵感共鸣，虽说只是寥寥数言，却也让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难以入眠。
另一边却不大一样，程小木回房后便瞬间被困意席卷全身，将画挪动到足够安全的位置放好，然后就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他是个随遇而安的孩子，按理来讲刚离开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总是需要适应期的，但因为儿时父母长期将他寄养在亲戚那边，程小木便养成了十分快速的适应能力。这一觉睡醒便是下午三时，程小木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闹钟刚好响起，说来也怪，他总能刚好在订好的时间前一两分钟就清醒过来。
“叩叩叩。”
房门被轻声敲响，程小木动作有些迟缓地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口正打算要敲第二次的林寒。
“林寒哥？”
面前穿着睡衣的小孩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天然的卷毛因不老实的睡姿而炸起，这让林寒想到了姑姑家的德文。
“没什么大事，就是怕睡久了不好，叫你起来去吃点心。”
林家虽已经省去了许多传统的日常习惯，但杨阿姨还是会在下午准备好一份甜点给孩子们。今日份的点心是椰子饼，盘子里的点心不多，刚好足够解馋，旁边配有两杯清口的绿茶。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点心之一，椰子饼，如果你喜欢甜食的话，应该会很喜欢的。”
林寒是很嗜甜的，点心和巧克力每天都少不了，在他房间有一个小冰箱，专门放他备好的糖果们。作为甜食的忠实粉丝，林寒没有先伸手拿取点心，而是看着程小木取了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仔细地拒绝品尝，不出意料地，对方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嗯，好好吃，甜度刚好，不腻。”
“嘿嘿，喜欢就好。”
看到坐在身侧的人和自己的爱好还是很一致的，林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喜悦，同时将注意力转移回到点心上吃了起来。
点心是杨阿姨特意跑到鹭岛的老街那边买的，那边椰子饼的味道是最正宗的，但无论如何，甜食吃多了多多少少会感到一丝甜腻，程小木将最后一口放进嘴里，咀嚼完咽下去之后拿起了手边的已被已经温热了的清茶，
“好香。”
茶香飘散到鼻腔内，程小木不禁用力嗅了一下，让这味道进入体内，沁人心肠。林家用茶那必然是品质极佳的茶种，就算是作为配角，香气也不输一众糕点，在来到这里品到这第一盏茶之前，他是很少喝茶的，程家没有饮茶的习惯，只有程父喜欢收藏茶叶，不时从收纳柜的最深处取出一点来饮用。程小木很了解自己爸爸的兴趣习惯，此刻他喝到这样好的茶水，思绪也开始不住地飘回了家乡。
“怎么了？烫到了吗？”
林寒注意到身旁的人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便一直端着杯子出神，便出声询问，紧接着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喝到嘴里，才反应过来这茶早就不是滚烫的了。
“哦，还好不烫。”
没有得到回答，林寒便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不知道这杯茶水到底给了程小木怎样的冲击才让对方一言不发地望了窗外许久，不过这茶再端下去，恐怕手腕就要酸了。
“小木？你怎么了？”
“啊？哦，没有。”
注意力重新集中回了现实，程小木含糊地答应着，他不太想将自己想家了的事实将出口。男孩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回了原位，身子向后，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样？这茶的口味还喜欢吗？”
“很香，我还没有尝到过这样好的茶。”
“那太好了，这是我们当地的品种，还怕你喝不大惯，喜欢就好。”
少年弯起嘴角，他很高兴这个新来的弟弟能够喜欢他们的饮食，下一秒又像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
“噢对了，你家里人喜欢喝茶吗？要不要邮一些回去？”
“我爸爸还挺喜欢的，等我有时间去买一些给他。”
“不用买的，家里有好多，都是自家的茶园产的，虽不是最顶尖的，但品质绝对是好的。”
“那太麻烦了，我还是……”
“不麻烦，就当是初次见面的礼物。”
“那我真是很幸运呢！”
“为什么这样讲？”
“刚见面就收到了这么多礼物，当然很幸运啊！不过我也该想想该回给你些什么。”
话说出口，程小木面上的表情还是眯眼笑着，内心却犯了难。林家自是不缺什么的，自己也并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一些很昂贵的东西作为回礼，仔细想来也只有找程爸爸邮一些特产过来了，刚想到这里，林寒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考，
“要不你给我弹一首曲子吧，我还从没听过扬琴的声音。”
过去的演出中，他所听到的总是混杂在其他乐器中的，此刻他想要听一听干净的，纯粹的，只有扬琴一种的音乐。
“好啊，那我先上去准备一下，给琴调个音。”
说罢，程小木便起身上楼，来到了两个人公用的琴房，将门关好，开始调音。扬琴的调音过程是缓慢而又枯燥的，一百多根琴弦密密麻麻的排布在琴码上，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有规律可循。男孩将椅子搬到靠右些的位置上，坐下倾身，打开两侧的盖板，右手拿起调音器由下至上逐一扭动弦轴，左手指尖轻勾，比对着较音器上的指示灯，大约过了四十分钟，琴房的门终于被再次打开了。
程小木握着琴竹走下楼，在客厅里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而后便去了花园。此时林寒已经在花园坐了许久，还是那个位置，只不过此刻傍晚的夕阳已经被树叶遮挡了大半，使得少年整个人被暗红色笼罩着。
“林寒哥？我调好了，你现在方便吗？”
许是怕打扰到林寒做自己的事情，程小木轻手轻脚地走到附近便停下了，他看到林寒将视线从远处的天边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然后露出了含蓄的笑，不比他曾在家乡见过的同龄人笑得热烈，这个笑是温和的，似沐春风。
“方便的，走吧。”
男孩依旧站在原地，等待着不远处的人起身，垂手整理衣摆，然后朝自己走过来，少年则边往前走边逐渐与男孩一同沐浴在夕阳中，落日余晖，晚风轻拂，正是交流音乐的好时机。
二楼，琴房内，一人坐在窗边的钢琴凳上，背对着钢琴欣赏音乐，一人专注于面前的琴谱，手腕快速地上下起伏，一串串音符从共鸣箱传入耳中，时而珠落玉盘，时而婉转绵长，音落曲毕，演奏者保持原有的状态，观众亦沉醉于余音之中，片刻后，掌声从身后传来，琴竹也在同一时间被放置在了盖板的里面。
“好，小木你弹得太好了，原来扬琴的音色是这样。”
林寒的夸赞令程小木耳尖泛红，他很少得到夸赞，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只能转过去看着对方一个劲的傻笑。
“怪不得爷爷会那么喜欢你，完了，以后他不得更嫌弃我啊！”
“啊？不会的不会的，我想林寒哥的技术一定会在我之上的。”
“欸！我想到了！”
林寒一边惊喜地说着，一边走近，少年停在琴旁，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
“我们可以找曲子，自己译谱，钢琴的音色和扬琴很相配，我想一定可以有很好的合奏效果的。”
“译谱吗？我还没有尝试过，不过可以试试看。”
“那就这么说定喽！”
闲聊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是杨姨来叫两个孩子吃饭。晚饭过后林寒按照往常的习惯在琴房中练琴，程小木则与其道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墙壁很好的隔绝了隔壁的琴声，只能隐约听到一点，更像是对他思考的一种伴奏。这才是来到林家的第一天，程小木感到很神奇，他先是新认识了一个伙伴，又很快的将对方纳入到了自己朋友的范围内，整个过程还不满二十四个小时，在这个几千公里外的城市，陌生的环境中竟没有太多的不适应感，更多的是对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的一种回味。他想他真的很幸运，能够得到林家的欣赏，能够遇到这么多待他很好的人。
男孩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望着天花板，又时不时地偏头看向远处立在墙边的风景画，总之未来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矢车菊-你好，新朋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