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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晴天 ...

  •   林恒站在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他刚挂断法务部的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金属边框的冰凉触感。

      “林总,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助理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文件推门而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周仪刚刚拿了奖,风头正劲,是商业价值最高的时候。公司这几年在她身上的投入……可不是小数目。这几个代言……如果现在解约,违约金只怕……”

      “执行。”林恒依然背对着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前几天陪我去日本的那个,是叫蓉蓉还是佩佩?把这些空出来的资源,都转给她。”

      助理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宋橙橙?”

      林恒随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坐回那张象征权力的真皮座椅。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正显示着他吩咐公关部紧急撰写的通稿——《震惊!新晋小花不为人知的一面》。

      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周仪描摹成一个迷恋权势金钱、为了出名不惜拍下大尺度写真、企图一脱成名的心机女,而天凯娱乐的登场,则如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在她深陷泥沼时伸出援手,为她支付天价违约金将她“打捞”上岸,赋予新生。

      配图是周仪五年前刚签约天凯时的模样。照片里的女孩脸庞白净,笑容恬淡恰到好处,眼神清澈得像精心打磨过的水晶——温驯、通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看不见杂质,也窥不见底下暗藏的涡流。

      林恒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张纯净得不染尘埃的脸。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短短五年,当初那只眼神里写满依赖与不安的雏鸟,如今羽翼渐丰,竟敢同他说“好聚好散”这种傻话。

      以为赚到三千万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吗?

      他无声地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掌控。

      不是想试试自己的翅膀有多硬么?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离了我的天空,外面是怎样的疾风骤雨。我等着你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乖乖回到我为你打造的黄金笼子里。

      “拜托媒体朋友们,”林恒对助理淡淡吩咐,目光落回屏幕上那张“纯净”的笑脸,“多多‘关照’我们这位刚刚获奖的美人。故事,要讲得动人一点。”

      通稿如野火蔓延。

      周仪的名字迅速与“短视”“虚荣”“没脑子”等标签捆绑,无人深究她当年真正的处境,只剩下一片对“九漏鱼”明星居高临下的嘲讽。与此同时,“天凯真是良心公司”“这种艺人还肯救”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将林恒和天凯娱乐推上了道德高地。

      更多嗅到血腥味的看客,则把注意力投向更暧昧、更肮脏的角落——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考古”周仪在前东家时期的作品与踪迹。毕竟,那家早已没落的公司,当年正是以拍摄各种擦边球的风月片和低俗广告闻名。

      林恒这一招,稳、准、狠。

      他不仅抽走了周仪脚下的台阶,更在她试图起飞时,亲手在她身后点燃一片火海。若她此时胆敢提出解约,或流露出任何一丝“不驯”,立刻便会被滔天舆论打上“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的烙印,彻底吞噬。

      他看着屏幕上开始涌现的、关于周仪“过去”的种种捕风捉影的讨论和不堪入目的P图,缓缓向后靠进椅背,点燃了一支雪茄。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已看见那只美丽的鸟在风雨与烈焰中惊慌挣扎,最终遍体鳞伤地跌落,只能哀鸣着祈求他的庇护。

      美丽的鸟并没有因为风雨低下头颅,周仪着一身粉色小香风及膝裙,长发扎成清爽的高马尾,安然坐在何宅院中,陪着何钰悠闲品茶。

      何钰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百年望族,书香延绵。各行各业皆有族人身居翘楚,底蕴之深,令人侧目。这座江南徽派宅院,便是何家传承的见证——两百余年的风雨掠过粉墙黛瓦,亭台楼阁间每一处细节,皆是时光与财富的沉淀。即便是此刻他们闲坐饮茶的这把看似朴素的木椅,亦是流传有序的古董,有价无市。

      周仪每每心绪不宁时,只需凝望庭院中那潺潺活水与静默山石,便能重新积蓄力量,再起雄心。

      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入口微涩,回味却带着丝丝甜意。只有在何姨这儿,才能品到这样的好茶了。”

      “是沈璲那孩子,知道我好这一口,说是自己上山采的。他说得随意,我后来一查,才知道那山海拔五千多米,想想都后怕。”提起大儿子,何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正在说话间,一个染着亮眼黄发、身穿黑色机车服的精神小伙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子,一把搂住何钰的胳膊撒娇:“亲爱的妈妈,我这段时间可乖了,保证没打架也没惹事。能不能跟舅舅说说,把我的车还我呀?”

      “都二十五了,还像个小孩子……”何钰无奈地摇头,语气里却透着宠溺,“罢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盘山公路是随便玩的吗?摩托车多危险,万一刹车失灵怎么办?难道你要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周仪静静看着对面那个对着何钰讨好卖乖的沈珌,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惋惜——名门望族又如何?养出这样的败家子,就算有座金山也迟早要败光。更可叹的是,何钰膝下竟有两个这样的儿子。

      何钰离婚时,前夫沈泽楷将美凌电子公司的股权全给了沈珌,由何钰代持。在职业经理人的经营下,股价曾连年上涨。风头最盛时,周仪也投了些钱。沈珌二十岁亲自上阵,大刀阔斧地改革,五年过去,财报上的赤字触目惊心,股东们纷纷抛售离场。还好周仪抽身早,否则看着那跌到一块二毛五、绿得发光的股价,她第一个就想拿刀捅死沈珌。

      奈何人家家底殷实,股价天天织布机似的低迷,这位执行董事却还在外头飙车泡吧。

      从某个角度讲,沈珌也算个经商“奇才”了。

      何钰拍拍沈珌的手:“好了,都多大了还撒娇?周仪还在呢,也不嫌害臊。”

      沈珌这才站直身子,望向对面那个粉嫩精致得像芭比娃娃的女人。他盯着周仪看了好一会儿,冲着她吹了声口哨:“获奖了?还没恭喜周老师呢。”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了举:“祝贺。”

      周仪微微一笑,端茶回礼,“这戏能上,还得多谢何姨。”

      沈珌大咧咧地在周仪身旁坐下:“嘿!我小舅舅一句话的事,咱们都一家人,谢来谢去不就见外了嘛!”

      周仪敏锐地捕捉到“一家人”三个字出口时,何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她莞尔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有人提点哪些敏感地方该删,怕是再改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上。”说着,朝何钰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珌的注意力却早已转移:“你杯子里泡的是什么?怎么跟我的颜色不一样?”没等周仪回答,他已自然地端起她的茶杯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比我的甜。”

      何钰不动声色地嗔怪:“这么大人了还抢你妹妹的茶,羞不羞?我们姑娘家说话,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找朋友玩去。”

      “她算我什么妹妹!”沈珌小声嘀咕,起身时还不忘多看周仪几眼:“晚上一起吃饭啊,周老师!”

      “还是没长大。”何钰无奈摇头,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宠溺。

      周仪给何钰添了茶,又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上,适时递上漂亮话:“真羡慕何姨,这么孝顺的孩子,居然有两个。”

      这话说得何钰心花怒放。她是真心喜欢女孩,否则也不会在生了沈璲之后还要老二,谁知又是个小子。她拉过周仪的手,细细端详起来。

      都说“三庭五眼”,周仪生得标致,举止又大方。何钰喜欢的,不论是品茶、书法、琵琶、珠宝还是诗词,她都能接得上话。就算是亲生的,也未必有这般投契。

      到了他们这样的门第,树大招风,她对儿媳的期许便只剩最根本的一条——家世清白。可周仪的身世偏偏是他们这种人家最瞧不上的私生女,纵使陈立诚对外宣称是养女,可陈立诚那种老狐狸,会为了养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得罪自己的妻儿?

      即便抛开这层身份不谈,那娱乐圈又是什么好地方?那些虚虚实实的消息,连她这种平日里对娱乐圈漠不关心的人都灌了满耳。

      只是……当年那件事,终究是欠了周仪的。

      周仪看出何钰眉间淡淡的忧愁,知道时机成熟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何钰手背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何姨,我有件事想求您。”她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最近关于我的那些事……您应该也听说了。”

      茶香氤氲中,她的声音更低了三分,带着些许恳切:“我想着,以后自己办个工作室,接些喜欢的本子,只是选址一直定不下来——不是太偏,就是太小。”她轻轻摇头,指尖在何钰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按了按,“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真是有钱也没处使。您见识广,人脉深,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指点我?租金方面,都好商量。”

      何钰展颜笑道:“我当什么事呢!你也知道,我三叔家就是做房地产的,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回头我给你找个最好的,还谈什么租金!”

      “那可不行,”周仪微微嘟起嘴,带着几分娇嗔,“这钱我一定得给。”

      何钰见她如此知进退,心里更是喜欢:“好好好,都依你。下午陪我去画廊转转?”

      周仪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幅十寸大小的画上,微微出神——那是她第一次陪何钰逛美术馆时,何钰买下的。

      何钰年轻时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周仪为能得她青眼,暗中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她始终笃信,机会从不会辜负有备之人,更明白机缘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因此哪怕只窥见一丝微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抓住。

      那时周仪的油画知识远不如现在扎实,时间又紧,而何钰的学识太渊博。她只来得及记下毕加索、梵高、莫奈、伦勃朗等大家的风格和代表作,怕说多错多,只能泛泛地说“是啊”“这幅画很大胆”之类的空话。眼看何钰神色越来越淡,周仪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她拉着何钰走到一幅油画前,假意端详半晌,实则紧盯着右下角的标题和署名。

      那是一幅很抽象的画,色彩明亮,线条诡谲,盯久了甚至让人头晕。画名也起得离谱,叫《晴天》。

      周仪心里打鼓,语气却气定神闲:“何姨,我觉得这馆里最好的就是这幅《晴天》。您看作者的用色,主要是红、黄、蓝三原色,不同比例掺和,又能调出新的颜色。这些优美的线条……我想,作者一定很喜欢梵高,是在致敬《星月夜》,才创作出这幅《晴天》。”

      她留意着何钰的神色,见那份不耐渐渐消散,暗暗松了口气。她发觉何钰的目光总往《晴天》那边瞟,不是在赏画,而是在看画前驻足的人多不多,就猜到这画与何钰有关。不知这作者跟何钰什么关系,不过她这番马屁是拍对了。

      她继续道:“看这画,我猜作者是个热爱生活、细心、善于发现美的人。不知作者肯不肯割爱?把它摆在家里,心情都会明媚起来。”

      何钰终于露出笑容:“那咱们就把它买回去。”

      沈珌来叫周仪吃饭时,正看见她端详着那幅《晴天》。她身子轻轻倚在栏杆上,白皙的脸,红唇微张,一身粉衣,双腿又白又直——她整个人,就像一幅明媚耀眼的《晴天》。

      沈珌闭了闭眼,才走过去:“我妈说,你很喜欢这幅画?”

      周仪回神,她自然喜欢,这不仅是幅画,更是她叩开何家大门的一块敲门砖,她眼中满是欣赏,道:“仿《星月夜》的多,仿得有新意的却少。”

      听她这么说,沈珌没来由地有些不高兴。他扯扯嘴角,朝她走近一步:“还好吧。不过,周老师——”

      在他靠近的这几步里,周仪一动未动。此时两人已挨得极近,近到沈珌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近到他稍一低头就能触到她嫣红的唇。

      他又闭了闭眼,才道:“周老师,我妈当初买下《晴天》,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这画是我哥画的。”

      周仪瞪大双眼,震惊地抬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

      沈珌觉得天地在这一瞬按下了暂停键,耳边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即便是在盘山公路上压弯疾驰,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失序与震颤。他微微低下头,近乎失控地吻上她的唇——果然如梦中一般温软,带着清甜,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索取更多。

      周仪轻轻哼了一声,抵着他的胸口想将人推开:“不行的……”可沈珌的手已扣上她的后颈。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与呼唤:“开饭啦——周仪、沈珌,你们在哪儿?房子大了就是不方便找人。”

      沈珌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躲进门后的阴影里。周仪微微垂着脸,颊边早已绯红一片,声音又轻又嗔:“你……你干嘛……”

      那红彤彤的脸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高三。那时她是他的小老师,坐在他身旁给他辅导功课,最常说的话就是:“沈珌,你干嘛!为什么把我的语文作业撕了?沈珌,你干嘛,这道题我都讲了好多遍,你怎么还问?哎呀,沈珌,你干嘛!为什么抢我的蛋糕吃……”

      他不过是在遵循自己的内心。刚想俯身继续,周仪纤细的手指已轻轻抵在他胸口。她双颊绯红,唇瓣被咬得泛白,就在那微颤的睫毛下,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划过她滚烫的脸颊,直直砸在他手背。

      “别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脆弱又坚决,“我们真的不可以。”远处呼唤声越来越近,周仪又推了推他,声音里带着恳求:“快走。”

      沈珌一下子慌了神,大手在她脸颊上胡乱擦拭:“诶我真服了,别哭啊周老师……好好好,我这就走!”

      待沈珌离去,周仪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迅速整理好微乱的衣裙,从手包中取出粉饼与口红,对着小镜子仔细补妆。指尖稳定,目光冷静。直到镜中容颜恢复无瑕精致,她才缓缓勾起唇角,随后,她拨通电话,只轻声说了三个字:

      “动手吧。”

      收起手机,她从容地朝前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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