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算命先生那几年》七耐

45、无根之躯

　　物是人非。
　　沧海阁的陈设没有变化，时间线却到了他们误入幻境前的一年，那时候祁老爷子还在，时不时云游四海，偶尔来“视察”沧海阁的日常，生活平静得像假的。

　　出于不知名的畏惧，他们默契地将过去的经历埋藏在心底，谁都不会主动提起，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似乎一打开，就会触发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关，又把他们拉回当初那个深渊。

　　拾起本业的感觉很好，他们最擅长的本来就是这个，经过宛如脱胎换骨般的历练，他们的心理素质也强了不少，祁老爷子都说，两人稳重了不少。

　　对付起各种矫情的客人也更加得心应手，再也不会让精神内耗在和客人置气之中，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世间熙熙攘攘的人们，都逃不出欲望的魔掌。

　　对情情爱爱缠身的痴男怨女，最忌讳给确切的答复，来者皆是姻缘殿上当局者迷的客户，即使是孽缘，也不可断然点明，感情终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比如这日来的客户，抽签抽中观音灵签五十签，诗曰：五湖四海任君行，高挂帆蓬自在撑，若得顺风随即至，满船宝贝喜层层。

　　此乃中签，倒也顺利，只是这人求姻缘，问了八字，是不合，然则观察这客户的神态举止，非常谨慎又非常期待之态，不必说，这就是要得一个“合”才肯安心的。

　　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的原则，洛婕克制了自己全然说出所有的冲动，选择性说了些不那么“离谱”的谎言。

　　“你们谈了多久？”

　　“半年左右。”

　　“两个人有矛盾吗？”

　　“没有。”洛婕从说没有的这张脸上，看到了掩饰的慌乱。

　　没错了，是心有怀疑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和正视而已，求神拜佛，多的是这种只求心安的人，看多了以后便不会过多干涉他们的人生。

　　出于职业道德，洛婕想了想，问了问两人的生辰八字，闭眼凝神合了一下，“八字不合”，长叹一口气，她再度开口：

　　“那等你三十岁再说吧，反正你也没几个月了。”

　　那人显然是一副被噎到的表情，大龄剩女这个标签虽然早就在自己人生列表里，被人赤裸裸说出来面子还是有点挂不住，几番思索之后，眉宇越发紧蹙，可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起身离去。

　　离开之前又停了一秒，问了句：“保真？”

　　洛婕从善如流：“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骗子。”

　　洛婕嗤笑，当局者迷，执拗的人，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世事。

　　骗子又如何，感情当中，谁又不是心甘情愿被骗呢？区别只是两个人互相骗与一个人骗另一个人而已。

　　想起几世复杂曲折的经历，洛婕只觉得身心俱疲，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也变得微不足道，和国家大义、生命轮回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但也能理解，只拥有一世记忆的平凡人，如何看破红尘呢？

　　对这样“听不懂话”的客人，胡羽恩早就见怪不怪，在洛婕纠结其中时，他总要岔开话题，开解她容易跑偏的情绪，久而久之，洛婕也看淡了，不再多想。

　　说到底，算命，和千万行当一样，也是个挣钱的营生，也并非昧着良心的黑钱，听与不听全在当事人自己，客户心中的想法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这也是这一行的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没有悟道的人类，当你和他谈理，他便纠结情，你和他谈情，他便和你讲理，总对不上正好的，总差了那么点意思，人生的苦楚也便由此而发。

　　反而是简单的人，更加容易达到心中的彼岸，可惜世间大多数人都不懂这个道理，总想要走捷径，实际绕了更远的路，就好像洛婕，原本进入沧海阁，只是找个她认为轻巧的兼职，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好在她遇到的是胡羽恩，这何尝不是一种运气。

　　可惜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不断进入异世界，不断消耗元神，离初心越来越远了，也离安全区域越来越远了。

　　时间越久，洛婕越发现，最初的财富自由的目标，达成的可能性很小，沧海阁这门算命的生意，是在拿天意和人心博弈，泄露天机，怎么可能得到无边的财富呢，不丢掉性命就不错了。

　　想通了这一点，洛婕的生活多了平静，少了忧虑，当持续对生活做减法，也就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了，后来人们管这叫低欲望生活。

　　胡羽恩老是说，他们就快要成仙了，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们倒是真的可以快活似神仙。

　　事情的起点是祁老爷子的病。

　　血肉之躯，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祁老爷子的病，十分猛烈。

　　开始是发烧，水米不进，再来是昏迷，说胡话，洛婕从进沧海阁以来，从没听祁老爷子说过这么多话。

　　医院已经去了好几趟，各种检查也做了，硬是什么毛病也没找出来，医生只给开了些感冒药就让回家静养。

　　两人都觉得诡异，祁老爷子向来身体很好，感冒都很少，每天早晨几乎都要锻炼，加之吃食起居都被他们照顾得很好，一直也没发现什么健康问题。

　　医疗方法解决不了，只有寻求玄学。

　　沧海书院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打开，他们在浩如烟海的藏书里寻找祁老爷子的治疗方案，已经不光是符咒了，古籍医书也在他们的涉猎范围内。

　　雷区难以避免，符咒和古籍药方的副作用总会让祁老爷子遭些罪，为了减少老爷子身体上的痛苦，他们选择以身试药。

　　胡羽恩不放心洛婕，坚持不让她试，洛婕同样不放心他，但被他一句“沧海阁的事还需要你来打理”给噎了回去。

　　他们用的方法类似过敏测试，用一剂药方的十分之一在自己身上试效果，没有不良反应就给祁老爷子喂下去，起效比较慢，前两周都没有进展。

　　直到一位神秘客人的来访，事情才有了转机。

　　是一只黑猫。

　　它是悄无声息出现在祁老爷子窗边的，祁老爷子的居所有一扇大窗户，在床的方位对面，冬天能看到远处的雪山，那窗外有一颗黄桷树，总是枝繁叶茂的样子。

　　黑猫就是从那棵树爬进来的，在胡羽恩守夜醒来的时候，便看到祁老爷子枕侧趴着的黑猫。

　　它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呼吸安稳，连带着祁老爷子的呼吸也安稳了不少，本来担心它会抓挠到老爷子抱走了，哪知道抱走了没过几分钟又自己跑了回来，而且奇迹般地，那一天，祁老爷子不再发烧了。

　　洛婕和胡羽恩觉得这只猫咪并没有伤害祁老爷子，似乎也给祁老爷子带来了好的改变，是吉兆。

　　于是，它就留了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祁老爷子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七天之后，已经能起床活动了。

　　猫咪就这么寸步不离跟着他，祁老爷子对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并不讨厌，他爱怜地抚摸它，给它喂小鱼干。

　　还跟洛婕和胡羽恩说，这只黑猫很像他年轻的时候收留过的一只流浪猫，是他们来到沧海阁以前的事情，祁老爷子还是伙计的时候。

　　他给那只小猫起了个名字“小海”，可能是对那段时光的怀念，可能是祁老爷子也有些糊涂了，他每天叫这只猫猫“小海”。

　　小海从不太适应到一听到名字就凑过来贴贴，可爱极了，乌黑油亮的毛发总是清理得很干净，所以胡羽恩也不制止它上床，吃饭的时候就在角落给它置备个碗，倒也养的有模有样了。

　　秋日的午后，天高气爽，祁老爷子恢复地差不多了，搂着小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黄桷树，这一幕被走进来的洛婕看到，她的心理涌起莫名的感动。

　　岁月静好。

　　祁老爷子好像是在写着什么，以前没有生病的时候他也总在写着什么，出于礼貌，洛婕没有偷瞄，只是把水果放下，就到外面去了。

　　胡羽恩这段时间累惨了，几乎睡了三天才稍微缓过来，洛婕就在这段时间负责沧海阁的日常运转。

　　钱还是要赚的，年终盘点快到了，主人会派使者来验收这一年的收成，作为沧海阁的主理人，业绩不达标，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忙着盘点，都没有注意到，小海消失了。

　　就像它静静地来一样，它也静静地走了。

　　祁老爷子的身体，再次垮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之前的幸运，任他们试过所有的方法，都没能把祁老爷子救回来。

　　弥留之际，祁老爷子把他们叫到床前，指着窗前书桌那个上锁的小抽屉，又指了指枕头，胡羽恩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那个抽屉。

　　是一封早就写好的遗书。

　　“把我埋在黄桷树下，帮我寄一张照片给小海，地址：S市梧桐街35号。告诉她儿子，我没有忘记过她的妈妈，把我在沧海阁个人账户的所有钱都留给他。”

　　两人哑然，他们顺着这个线索找到小海的家，那只黑猫仿佛知道他们会来，呼噜噜地蹭他们的裤脚，带着他们进院子，一个年轻男子接待了他们，

　　“你好，祁霖阳先生托我们来送信。”胡羽恩穿的很正式，语气也比较低沉。

　　“看来，祁先生过世了。”年轻男子似乎不意外他们的到来。

　　“你怎么会……”

　　“我母亲过世前交代过，如果一位祁先生的亲属来，就是他过世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小海。”年轻男子很自然地和他们握手。

　　说完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屋拿了一个东西给他们，“这个，母亲说，是她和祁先生的定情信物，如果你们来，就交给你们，希望和祁老爷子葬在一起。”

　　交代好了，年轻男子就拿着胡羽恩他们拿来的东西进屋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打开，那是一个芙蓉花簪子。

　　祁老爷子，就这样带着他的故事，离开了沧海阁，去往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