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柒尖叫 ...
-
一时间，血液冲入颅腔，小柒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划过脑海，最后在跑车的轰鸣和男人的叫骂声中戛然而止。
小柒，全名小柒·乌里扬诺夫·毛毡布。
她死时23岁，是一名勉力挤进上城勤工俭学的大学牲。
所谓上城，官方名为「伊甸市」，是第XIII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联邦首都。
在那座人人向往的光辉之城里，科技高度发达、垂直社区鳞次栉比、四通八达的高速路网盘踞天空……
而有上城，自然就有下城，就像光亮背后的阴影。
小柒就出自下城。
她从小和外公相依为命。
不同于上城的光鲜亮丽，她家乡的特产是大面积的垃圾填埋场、轰鸣不休的工厂烟囱、以及总是灰色的天空……
比起上城来，那里似乎是个鬼地方。
可小柒并不怨愤这一点。
她在朴素却丰沛的爱意里长大，她外公乃至那座小城已经把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全都给了她。
所以，
小柒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兼职打工、又无比努力地生活——
她乐观、阳光、积极。
小柒的愿望只是有朝一日自己足够争气，一定要把外公接到上城过上好日子。
当然如果还有余力那就支援一下家乡的建设，让它好上那么一点点。
“砰！”
刺目的红色闯入视野，卖了她都买不起的马达声扎破耳膜！
模模糊糊的红色彻底占据世界，连带着眼前出现的鳄鱼皮鞋和逐渐遥远的声音一起：
“艹，晦气！又要赔上一笔。”
……
小柒垂眸，一瞬收回自己的怨愤与不甘，重新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游乐场」？能通现实？
小柒恍然大悟，盯着西装男上上下下猛瞧，活像是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被撞死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但怨怼毫无作用，她又不能因此把人给杀了。
为了一个烂人就把自己降低到和他一个水准着实犯不上。
更何况这人看着非富即贵，就算是看在赔偿金的面子上……
小柒嘿嘿傻笑：
一个人头百来万起步，一准儿够她外公看病养老，说不定比她后半辈子赚的加起来还多出不少。
想到这里，小柒看着西装男的神情顿时就亲切了不少。
她摩拳擦掌、想问问他后面的事故处理，外公的近况——
尤其是赔了她外公多少养老金的问题。
而为了避免一个“死人”突脸吓到人家，小柒甚至很是体贴地采用了暗示的手法：
“我们店洗车您放心，这上面每个角落都用干净绒布仔仔细细擦拭蘸干，保证连一颗诡指印都不会留。”
小柒颠颠地跟在西装男身后，打开车门、铺好地垫再把钥匙递给他——
末了大幅度地挺了挺胸脯指了下自己的胸牌，笑得像颗散发着180w亮度的太阳花：
“欢迎下次再光临本店。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还请您点我来照顾您的爱车～～～（指）”
在西装男审视的目光中，
小柒屏住呼吸，
小柒暗自尖叫，
小柒满眼放光——
然而，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
“嘭”！
车门在她面前彻底关闭。
小柒闭眼，吃了扬长而去的豪车排气管里一鼻子黑灰。
小柒无辜地摸摸鼻子，低头才看到地上被人丢下的两枚可怜的怪谈币。
行！
你小子好歹还记得给小费！
小柒恨恨地从地上捡起她的小费，和怪谈币上硕大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怪谈币，怪谈市的通用货币。
它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在掌心沉甸甸的、比联邦币沉得多。
硬币由不知名的金属铸造、整体是一种古朴的暗金色，边缘以一圈清新淡雅的槲寄生叶片镶边。
硬币正面标着「10’」的面额，面额旁是一个她无法形容的计数符号。
小柒翻到背面，那里赫然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怪谈市特有的吓死人不偿命的审美，每个硬币上都这么印。
小柒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只眼睛，手指无知觉地摩挲着硬币的凹凸，不知不觉地——
它好像也回望过来。
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眼球边缘的眼睑微微凸起、湿润软弹的眼膜亲吻手指，
「祂」无比睿智、温柔、包容地瞧着你。
小小的瞳孔黑色的孔洞不断放大、放大、放大——
突然，那眼睛眨动了一下。
你竟觉得它有些俏皮。
下一瞬、小柒被自己眼球上同样的温热滑腻的触感吓了一跳，她猛地向后缩头，拉远了距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已经贴在了那颗眼球上。
眼睛对眼睛、瞳孔对瞳孔——
嘿！
小柒强迫自己的头左右做起液压杆螺旋运动（简称：摇头），心里的脏话如奔流到海滔滔不绝的江水——
RNM！少钱！
小柒骂骂咧咧，手底却毫不嫌弃地把两颗大硬币揣在了怀里。
反应过来、洗车间的喧嚣扑面而来、到处是调皮的高压水枪以及长翅膀的怪谈汽车的鸣笛声，诡声车声鼎沸。
不远处同样穿着蓝工装的洗车工兼主管阿虎比了个大拇指，身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另外二十六个他一块也竖起了拇指：
“小柒，有你这种员工真是太省心了。待会儿午休一起吃饭啊！”
她回过头，胸口“好帮手4S店”的logo绣着鲜亮的黄线，S的一勾扩大设计成了笑脸。
是了，她已经来到了怪谈市。
说实话见到西装男的时候，小柒有那么一瞬的侥幸，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自己送外卖被撞飞这事压根儿就是一场梦。
她还在放寒假、还在拼命兼职打工、还在攒一张回下城和外公过年的车票。
小柒感觉脑仁儿后面有些隐隐的钝痛，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忘记了。
小柒恍惚、小柒旋转、小柒一气之下——
一口气又洗了好几十辆车。
怪谈币+n’怪谈币+n’怪谈币+n’+n’+n’+n’……
你还真别说——
后面来洗车的诡异们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长得又好看，还给得都比那个人类多！
··
午休的时候，
趁着餐厅里的空调冷气，食堂外的路牙子上阿虎（*26）一字排开，唠嗑纳凉。
小柒抱着和所有人一样七荤八素的丰盛盒饭，七荤八素地走出食堂。
从接待区下工的小美和她招招手，示意她一起。
小柒刚一坐下，就听她说：
“哎哎，你听说了吗？就你洗车的那个人类已经是两天第三次到我们这里来洗了。每回过不了几小时又要来的。”
长相貌美的小美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夹了一口青菜，紧接着多扒了三口肉。
“什么？怎么噜？”
小柒忙着扒饭，把后半句话音连带着无比美味的饭菜一块吞进了肚子。
天知道在24世纪的上城，像这样的炒菜已经彻底退出了普通工薪阶层的餐桌。
别说是这种又加油又放盐还经过厨具烹饪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了，就是白煮菜都连想都不敢想。
为了榨取更多的时间，小柒的食谱里常年充斥着各种品牌的廉价营养剂、营养胶囊、最困难的时候还连饿过一个月的肚子……
“还能是什么啊。就奇怪呗！之前虽然也有反反复复来这边洗车的，可也没这么频繁，而且还反反复复说车里里有蜘蛛，有红蜘蛛从通风口往外爬什么的。”
“虽然你能多赚点儿外快我是很开心啦——但是……”
小美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开口，吐出的气喷在小柒耳蜗上，有点儿痒痒的。
“你知道吧这里是「游乐场」，而且前阵子还有诡异莫名失踪……”
不知何时，洗车工小美深蓝色的帆布工装变成了高饱和度刺目的红，胸口的“好帮手”发白褪色，污迹渐渐扭曲成了一团看不清楚的哭脸。
随着耳旁最后一抹吐息停止，气氛诡异地陷入了死寂。
下一秒，
“嗯嗯、就是那个吧…你继续说继续说。”
小柒正忙着夹碗里的红烧排骨，被耳朵上的吐息弄得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她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声，甚至又多扒了两口香喷喷的大米饭。
小·红衣怪谈·美：……我不要面子的嘛？
沉默两秒，小美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工作服，气哼哼地白了小柒一眼，扭头回去食堂了。
身旁的阿虎（*26）笑呵呵地搭腔：“你别理她。小美总是想逗逗新人。「游乐场」哪有这么可怕，反正倒霉的只会是那些人类罢了。”
他笑了笑，手掌往脖子上一搭、一把掀开脖颈直接将整盆饭菜倒进了胃里，合上脑袋也拍拍屁股走人了。
男人身后一字排开的阿虎（*26）也有样学样，一个个拉开脖颈，饭盆一倒，跟在人后面走了。
小柒张口结舌、小柒欲言又止、小柒止言又欲——
最后，
小柒摸着自己的脖子沉默两秒，深切沉痛地狠狠反思了自己的吃饭效率问题，并且发奋图强，以龙卷风摧毁停车场的速度三秒钟库库干完了碗里的七荤八素。
下午，
小柒站在自己负责的洗车区里，等待着第一位客人。
十五分钟后，
一辆低调、奢华、浑身光洁打蜡……并眼熟无比的豪车缓缓开来，在小柒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小柒沉默、小柒咬紧下唇、小柒怒火中烧！
嘿呀，等的就是你！
小柒顿时挥舞着自己的战友高压水枪，腰间系着洗车好伙伴清洁剂和抹布，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深呼吸两下，
冲西装男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
“老板，洗车捏～”
然而早上牛逼哄哄的西装男此时却烫屁股似地跳下车来，似乎没认出她，只是挥舞着手臂。
“你们这4S店干什么吃的！那么多蜘蛛住排气扇里看不见吗？”
男人的神色看上去比早上还要可憎，但那张被酒色侵蚀过有些虚胖的面皮此时抽动着，瞳孔深处却透出些别样的恐惧。
蜘蛛？哪里有蜘蛛？怎么可能有蜘蛛？
难不成真是小美说的「游乐场」在搞鬼？
小柒不明所以地挥舞着抹布走上车检查。
汽车总共就那么些地方，更何况发动机打火之后会产出大量热能。除非在野外废弃许久，不然几乎没有昆虫筑巢的可能。
小柒以前打工的时候倒是经常能从车内排气扇的夹缝里清出一些风干的飞虫、蛾子之类的尸体，但那都是偶尔进去的几只倒霉蛋，哪可能大片大片地出没？
“是什么样的蜘蛛？您确定是从排气扇里跑出来的吗？”小柒随口问。
谁知凶手男闻言被彻底点爆了，歇斯底里大叫：“我怎么知道？！就是红的！红色的蜘蛛！一大群一大群！”
“洗、快洗！再TM给老子洗！”
小柒耸耸肩、无所谓地又检查了一遍，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重新把排风口拆开来做了吸尘。
但折腾到最后愣是连颗蜘蛛的尸体都没扫出来。
小柒看向西装男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些怜悯。
这人类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或许是小柒的目光太过直白，男人看到这廉价洗车工的眼神，一股血气涌上心头、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
他捏紧拳头恨恨地剜了小柒一眼，顾忌着诡异的身份强压下打人的冲动道:
“一定有巢，有蜘蛛巢！我盯着，你再检查检查。”
男人抱紧手臂，颇为不耐。
自从莫名其妙被拖进这什么劳什子4S店怪谈副本之后，他就诸事不顺。
先是给了他一台报废的破车不说、还非要他清理干净才能完成任务。
最最邪门儿的是，不管他整修清洗了几遍，这辆车里还到处都是蜘蛛——
这红色的恶心玩意儿一开油门就密密麻麻地从通风管道里跑出来，爬得满身都是。
啃噬、叮咬、烦不胜烦。
偏偏他一把车开进4S店又统统藏起来了！
男人站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工作的洗车工。
盖子、排气扇，车里的边边角角都拆开来，还是什么没有发现。
或许是他盯得久了，眼睛干涩难忍、一种格外的瘙痒感从眼角深处向外扩散，掉进去的睫毛一般、恼人的扎痛与持续不断的痒。
男人烦躁地揉了揉眼睛，里面扎痛难忍。
这时，余光里瞥见一抹红影爬出，
“那不是吗？你眼睛瞎了？！”
他指着车窗边的一排排风扇慌忙叫道，可等那洗车工拿起抹布一擦、却依旧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悚然从心脏里生长出来，男人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这时那廉价的洗车工从车里钻了出来，理了理帽子回过头来——
赫然是他撞死那姑娘的脸。
男人不信邪地开口：
“你…你叫什么？”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左转维修区域……啊，您终于认出我来啦。”
小柒颇为欣慰地拍拍胸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柒·乌里扬诺夫·毛毡布是也。刚刚都没来得及和您说，我……”
然而西装男哪还顾得上小柒在说些什么，血液就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逃离。
他表情万分惊恐、还没等小柒说完就慌不择路地扭头往外跑去，竟连车都不要了。
？！！
小柒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问题，一边双手捧着车钥匙追着人往前跑、边跑边喊：
“先生，先生？我没恶意！就是想问问你后来赔了多少，赔了多少而已！”
可对男人而言这无异于索命的恶鬼：
“不不不，别找我。别找我啊啊啊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撞死了你而已啊！！！”
一时间——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bushi！
在一人一诡的不懈努力下，很快好帮手4S店漆着笑脸的大门赫然在望。
西装男顿时面露惊喜，迈开长腿提速，风也似的跨出了4S店的范围。
空气骤静。
一秒，两秒——
无事发生。
小柒紧跟其后，见西装男停了，忙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
“你……”她刚想说话。
西装男却看着她，得意地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只要离开车就能通关！！！！！你们就是都变成了诡异又怎么样？哈哈哈哈哈你照样奈何不了我……咦！！”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命地揉着眼睛。
“什么东西、痒……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好痒！！！！”
下一秒，小柒终于也看见了男人口中红色的蜘蛛。
那是一种动脉里刚迸溅出的、鲜艳的红色——蜘蛛本身很小，饱满发亮的蛛体，一颗颗、一粒粒，在阳光下甚至像颗露珠般娇小可爱。
此时伴随着男人大力的揉搓，
那红色密密麻麻地从男人的眼睛里、鼻腔里、喉管里，乃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喷涌出来，争先恐后，爆开孵化的鱼卵般地——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密集的节肢敲击在光滑表面上的声音响成一片，融合成了细碎的“沙沙”。
“呃……啊！”
男人只来得及最后发出一声短促且无力地哀叫，便转瞬间溶解在了小柒面前。
小柒尖叫、
小柒旋转、
小柒——
所以到底赔了多少啊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小柒尖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