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第 101 章 ...
-
腿部x线片上的髌骨在暖黄光线照射下凸起一点亮光,片子被闻铃掰得咔吱作响。
虽然她不了解医学方面的知识,但她画过。
原本像榫卯完美吻合,垂直排列的地方,变成股骨向后折,与胫骨中间呈将近40度的夹角。
她的面前还摊着许多杂七杂八的检查报告,上面熟悉的黑色中文字组合成晦涩难懂的医学用语,遇到实在不懂的,只好拿出手机来查。
虽然看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要求自己全部看完。
祁风漾想抽回去几张,都被她用眼神逼退。
“你累一天,应该休息。”祁风漾躺在床上,扭头盯着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事情已经发生了,看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闻铃乜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她当然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了解清楚。只有自己了解清楚,才好说服自己,仅仅只是髌骨骨折而已,没什么大事,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是——”
“闭嘴!”
祁风漾老实了,他目光全部聚在闻铃的脸上。
半个多月没见,又瘦了。眼底乌青更深,肯定是没睡好。他就不该在手术清醒后的下午打那通电话让她担心。
祁风漾不由自主地想去碰闻铃,结果手臂刚伸出就卡在半空中,悻悻收回。
他蹙眉懊恼地瞪了眼被架高的左腿,由它牵扯出疼痛感游走于全身。
草,没用的东西。
咔嗒一声,房门被打开。
祁风漾仿佛看到救星。他疯狂对祁之茜使眼色,看看闻铃又看看她旁边桌上。
不想让她浪费心神看这些,她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回去睡觉。
母子连心的祁女士心领神会,对埋头解析报告的闻铃说:“铃铛,你先回家吧。稍微看看他就可以。这不是还在喘气吗。”
祁风漾:“……”
话糙理不糙,要不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知道他妈的德行,他真该去做个亲子鉴定。
闻铃看报告看得专注,没听到开门声。
此时听到有人叫她,她才循声望去,看到祁之茜手里端着放满饭菜的小饭桌,赶紧起身去接,“阿姨,我来。”
祁之茜没跟她客气,“行,你妈今天知道你回来,做了两人份,你也一起吃点。”
闻铃本来想说自己没胃口,但闻到莲藕排骨汤的浓郁香味时,她笑了笑点头道:“好,确实也饿了。”
“这就对了。”祁之茜接着道:“吃完回家,洗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一觉。”
“这不是有床吗,我今晚睡这。”闻铃下巴抬向病房内另一张空床,并且手上摇床,准备给祁风漾调到合适的高度。
“不用!”
半靠床上的祁风漾终于如愿抓到闻铃,只是此刻他也顾不上高兴,略显焦躁地说:“你回家睡。”
“你有病?”闻铃没好气看他一眼,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身后。“我回家,谁来照顾你?”
祁之茜适时插话,“有人照顾的,请了个护工,你不用操心。”
“他女儿今天过生日,所以现在不在这,10点钟他就回来了。”
闻铃思想里显然没有生病可以请护工这一项,以前照顾江沁华在医院陪床,所有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来。
现在她条件好了,好像也没有请护工这个意识,习惯性认为病人的身边需要家属陪同。
闻铃夹菜的筷子顿了下,“有护工,我就不能在这里吗?”
这句话,她是看着祁风漾说的。
她不信他不想她,而且不需要她陪着。
“没这个必要。”祁风漾忽略闻铃的目光,不跟她对视,声音很生硬,“有更专业的人,何必让自己受累,你回家去。”
“是啊是啊,店里不是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处理吗?”祁之茜打圆场。
闻铃咬住后槽牙,又问:“你是真不需要我在这?”
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她又说不上来。想要抽丝剥茧,找出事件真相,可惜的是她连那线头都没找到。
按理说,一切都很正常。
狗东西不想她受累是件常事,可她只觉得自己被他有意疏远。
“嗯,不需要。”
祁风漾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闻铃抿紧唇,她怕自己当着祁之茜的面,破口大骂床上这个人。
她点头,不再强求,“行。”
后面住院的几天时间,闻铃一般会在中午休息和晚上关店到医院。中午陪祁风漾吃午饭,晚上吃完晚饭在医院待上两个小时。本来祁风漾还提出她中午时间紧,可以不用来,最后也被她强硬驳回。
确实跟祁风漾说得一样,专业的护工确实比她来照顾要合适很多。祁风漾身量高,就算不是壮硕的身材,可终究还是男人的骨架。如果真的让她来照顾,的确是有心无力。
她们俩相处方式也和之前差别不大,除了一点——
狗男人不黏她了。
平日里动不动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人,现在面对她却是规矩的不行。
他这个样子,举高高是有些难为他,但亲亲抱抱他能做到吧。可他永远只是靠近她拉拉她的手指,不出五秒就会放下,躺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承认,她开始不适应了。自己就像是做了什么条件反射训练似的,每当他迅速抽离时,只留她一人,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原以为,祁风漾这种状态会在腿部好转时有所改善,没成想竟然变本加厉。
两个月后,闻铃开车准备接恢复基本行走能力的祁风漾回她的新家。
这是她们之前约定好的,一年12个月,滨湖云景和她的新家各住6个月。
回家路上,坐在副驾驶的祁风漾突然开口,“要不我先回滨湖云景住吧。”
闻铃目不斜视,继续开车。
“我现在还没好全。”祁风漾全然没注意闻铃已经阴沉下来的脸,
“等再过两个月,我在搬过去,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一个月……”
闻铃耐心用尽,使劲按下喇叭,猛踩油门超过前面的车,冲旁边的人怒吼:“你要是在啰嗦一句,现在就给我滚下去!”
直到踏家门,闻铃都没再跟祁风漾说一句话。
她不明白,这人撞的分明是腿,又不是脑子。
这两个月怎么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生气归生气,她又不可能真的放心祁风漾自己一个人。把行李放好后,她把前几天洗好的新睡衣从衣柜里拿出,走到客厅等正在换鞋的祁风漾。
伤筋动骨100天。毕竟是出厂原件受损,就算祁风漾每天从不疏于锻炼,动作还是会比以前缓慢不少。
他现在其实很烦躁,特别是能明显感受到闻铃正在注视自己。他的手心里全是汗,靠在凳子上的手杖脱手好几次,才终于被他牢牢抓住。
颤颤巍巍走向客厅,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很煎熬。
如果只有他自己在家就好了,他想。
玄关到客厅没几步路,闻铃静静地站在中间,目光跟随向她走来的人。
“家居服。”闻铃将怀里的衣服往前一伸,“穿了会舒服点。”
“嗯。”
祁风漾抬手去拿,稍稍用力——
衣服还在闻铃手上,没抽出来。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闻铃。
“在这换。”闻铃一字一顿地说:“在我面前。”
这段时间,她一直靠猜来解读祁风漾的反常,直至今天,她好像终于抓住了那个自己主动翘起的线头。
自祁风漾住院以来,每天见到他,他都是穿戴整齐满脸笑意的等她吃饭。明明他才是住院的人,她却从没看到过他失态和颓废的样子。
那个上了一天班,满身灰尘的自己似乎看起来更加疲态。
她也没看过他做康复锻炼,问他的时候,他总说当天的运动量已经在她来之前做完了。
他越与平常无异,越让她觉得不真实。
刚才,他走路的姿势和他脸上近乎煎熬的表情,是他这两个月最生动的时候。
听到闻铃的话,祁风漾怔了怔,试图商量,“我去屋里换,这里不方便。”
闻铃没阻止,松开自己握住衣服的手。
她见祁风漾步履蹒跚挪向卧室后,抬腿跟在他身后进到卧室,并且上了锁。
祁风漾背对着门,听到上锁的声音。还没等他有所反映,腰部就从后面缠上一双手臂。
他惊呼,连声音都变了调,“闻铃!你干什么?”
闻铃不管他,纤细的手指轻车熟路按上祁风漾腰间银扣皮带。
又不是没解过,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开口在哪。
祁风漾腿脚不便,只能慌里慌张地扣住闻铃作乱的手腕。
这样的姿势,正合闻铃意。她环住祁风漾的手臂往反方向一扭,转动对方身子的同时把他推向床。
不等祁风漾起身,她就先一步跨坐在他的腹部。
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祁风漾。
真难得,还能看到他现在如此羞赧的样子。泛红的耳尖,固执的把头扭向一旁,不愿看她。
“看我。”
这话一出,闻铃更加认为自己是抢占俊美书生的流氓土匪。为了做实这一点,她把祁风漾手臂抬高,按在他的脑袋两侧。
“不看我,我亲你了啊。”
祁风漾别扭地抬眼,“你下去。”
“不下。”闻铃几乎是贴着祁风漾嘴唇说的话,“你现在有三个选择。”
“第一,抱我;第二,亲我;第三,做。你选吧。”
三个都不是什么好的选项,祁风漾一个都不想选,重复道:“我不想做,你快下去。”
闻铃敏锐感知到底下身体逐渐上升的体温。
呼吸都变重了,还说不想做。
闻铃耸肩,“行吧。”
祁风漾以为得救了,放松警惕的同时,呼吸被一股橙花香强势夺走,微张的唇缝被轻易撬开。
舌尖被软糖一样的触感轻轻戳弄,不进攻,也不退出。
“你不愿意,我只好自己来了。”闻铃黏黏糊糊地说:“我特别想你,你想不想我?”
祁风漾眼前满是闻铃颤动频率过快的睫毛和看似被沸水煮透的脸颊。
自己臊成这副模样,偏偏还要磨人。
“我不行,不能做。”他额角青筋暴起,全当锻炼自己忍耐力了。
闻铃轻哼,不理会他,缠着他身上磨他舌尖最脆弱的地方。
“……闻……闻铃,你听话。”祁风漾刚躲开,马上就被某人追上来吞下他所有的话语。他几乎把这辈子的意志力都用在现在。
“是你听话。”闻铃意识渐渐沉溺,手上动作也变得放肆大胆,衬衫最上方的扣子都被她蹭掉。
她灵活的手像是正在织毛衣,右手没勾住的毛线,她就换左手把线握紧。
“你别管,我来动就好。”她很会用针,也最会织毛衣。
理智的那根弦刹那间崩断。
“你会后悔的。”祁风漾觉得自己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呼吸急促,手掌绕过闻铃披散的长发,使她的下巴微微扬起。
腰腹收紧,抬头覆盖上闻铃殷红湿润的下唇,拿回主动权,攻城略地。
闻铃薄汗下落,很快被轻柔的舔去。
旖旎潮湿的梦境在眼前铺散开来,仿佛反复捶打散发热气的黏软年糕,置身于水雾迷漫的巨大蒸笼。
最后装盘上桌,等着被人吃干抹净。
结束时,她趴在祁风漾肩上,胡言乱语地嘟囔道:“想吃年糕。”
耳边低哑的嗓音笑着说:“吃,我马上点外卖。”
闻铃推了祁风漾一把,捞过床单上皱成一团的衬衫给自己套上。
说不做的是他,做得凶的也是他。
她扣紧最后一颗扣子,撑在祁风漾旁边,问道:“告诉我,你到底这两个月在别扭什么?”
黑衬衫对她来说太大,领口敞开露出胡闹的朵朵梅花。
祁风漾失笑,“你这是事后算账?”
“可以这么说。”闻铃点头,“睡服。”
“……”
胆子挺大。
祁风漾知道,这姑娘要不是有所察觉,不会这么笃定的开口问他。
“自尊心作祟吧。”他不再隐瞒,“不想把狼狈的一面给你看,怕你会觉得我没那么好。”
刚做完手术洗澡不方便,只敢每天用热水擦身子,怕身上有味道,所以不敢靠她太近;康复训练时的疼痛导致表情太狰狞,所以也不敢让她看见。
胡子长的太快要经常刮;病号服太丑要勤换;每天都坐在床上,之前还算强健的身材自然而然走样,要快点好才行。
看见闻铃的每一天,都认为她今天要比昨天漂亮,他也要尽量配得上她。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
闻铃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她才说了一句,“你是有偶像包袱吗。”
她觉得他傻,又在想是不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不够。
祁风漾笑而不答,扯过被子给闻铃披上。
“这次住院,我每天看见你,都能感到时间在流逝。我就躺在哪里,而你在却不停的动。”
“医院有很多老年患者,当我看到满头白发的妻子任劳任怨地照顾病榻上的男人时,我就会联想到你。”他轻笑,“我不想变成床上那样孱弱的样子,也绝不想让你成为照顾我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肯定又会说我胆小,说我傻,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祁风漾左腿弯曲还是会有轻微的疼痛,只能平放在床上,靠着床背。不能抱闻铃坐自己腿上,就选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手。
他把比自己手小一圈的手团在手心,慢慢把玩。
这姑娘像是正在消化他说的话似的,等了好半天都没开口。
闻铃想说那为什么她生病的时候,他愿意照顾她,不嫌弃她丑不嫌弃她有味道。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们脑回路完全不同。
就算说了,这人肯定也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愿意。
思来想去,她只能问,“那你想到解决办法了?”
“想到了。”祁风漾坦言,“我考察了很多家养老院,选定了一家。假设万一有一天我没了自理能力,你就把我丢进去。”
闻铃气笑,“只有你去,我不能去?”
“可以。如果你愿意。”
“那你怎么就笃定先没自理能力的是你而不是我?”
祁风漾没有犹豫,“你有我。”
看看,看看,她就知道没办法跟他达成共识。她们俩现在的思维不在同一水平线。
闻铃移到祁风漾身边坐下,直视他说;“如果你不在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我要怎么办?”
她们现在真的很认真地探讨,对于她们这种丁克家庭,后续的生活。
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人生课题。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祁风漾问。
“离开你。拿上你的钱,找个年轻貌美的小白脸,跟他远走高飞。”
祁风漾沉默许久,“这样很好。”
闻铃几乎是下意识鼻酸,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一句他不会放手的霸总语录是会死吗。
她的瞳孔晃动着水光。
“我确实认为很好。”祁风漾无奈,手指勾去闻铃睫毛上的水珠。
我所求,是想你离了我以后,也能活得潇洒自如。
“你听好了,祁风漾。”闻铃打掉祁风漾的手,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缓慢而坚定的说出她真实想法。
“如果是你先走,我当然会活得很好,但我会始终会是一个人。我这辈子有你就够了,不会再有别人。每年我会带上一束很漂亮的花去看你,陪你说说话。只是我不会待太久,因为到时候我肯定会和姐妹有很多有趣的活动。但你要记得我每年都会来找你。并且我要你答应我……”
“你在下面不要走太快,你要等等我,等我去找你。”
-
为求心安,祁风漾左腿完全康复后,闻铃找祁之茜选了个日子,同祁风漾一起到清元寺祈福。
清元寺香火一直很旺。
刚踏进寺庙,就能闻到空气中飘浮的淡淡檀香气。
这次来不仅是祈福,她还想点四盏长明灯。
点燃长明灯时,她望着随风摇曳的烛火,默默许下愿望。
闻铃双手合十,这次她比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如果可以的话,佛祖你能不能许我个下辈子,外面那人好像离不开我。”
祈福完,她跨出殿外的那一刻,她的腿不由自主的跨出一步,飞奔向银杏树下长身鹤立等待她的人。
祁风漾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垂眼看怀中毛茸茸脑袋。
“干什么?这里满院神佛,不怕佛祖怪罪你如此不守规矩。”
“佛祖才不会像你说的这么无聊。”
祁风漾翘起嘴角,“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闻铃牵着他往寺外走。
此时微风吹拂,吹动檐角上的铜铃左右摆动,发出叮当声响。
祁风漾和闻铃不约而同的应声望去。
闻铃喃喃道,“起风了。”
“还有铃响。”祁风漾补充道。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风不停歇,铃响绵长。
一如我会爱你,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