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海》鹿时心

18、乌龙

　　书桌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手机壳，是那天看到’知名画家骗婚丑闻’那篇帖子时揪下来的。

　　江屿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把新装上去没两天的透明手机壳取了下来，又换成了祝唐画的山水画手机壳。

　　这件事确实是江屿误会了他，在临州的时候，没好意思当面跟他道歉，现在回到星城，倒是想把这句‘对不起’给补上了。

　　江屿似乎一下就找到了打开祝唐对话框的理由，立刻调出聊天软件。

　　然而手指顿在屏幕上许久，江屿却一个字都打不出。对话框的页面干干净净，一眼能将那几句简短而客套的对话看完——那还是他送祝唐去医院的时候，祝唐第二天发给他礼貌的道谢。

　　当然，他的回复比祝唐更客气。

　　这一来一回极尽疏离的两句礼貌用语让江屿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做开场白，再发一句‘对不起，我误会了你’，那他们这两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似乎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等等！

　　江屿惊悚地愣住，他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个？！

　　无奈地叹了口气，江屿放弃了跟祝唐的交流，稍一迟疑，第一次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最新的那条，祝唐发布的时间在江屿回星城那天，照片是高铁站安检的地方，里边人物虚化，但江屿还是一眼看出里边没有自己的身影。想来是那天自己过了安检进去之后，祝唐还留在外边没有立刻回去，对着安检处随手拍的。文案只有四个字：来日方长。

　　再往下，日期在签售会那天，照片是浴室的莲蓬头，文字只有两个：疯吧。

　　那天他们确实挺疯的，客厅的沙发可以为此作证。

　　接下来那几条动态是祝唐住院那几天发的。江屿上下划了几下，从住院第一晚那天开始，照片是十分眼熟的汽车尾部，文字就一个字：追！

　　江屿觉得他可能漏掉了‘尾’这个字，这分明是他们高速追尾的场景。接着是同一天的第二条：疼！

　　照片是病床前的吊瓶。

　　住院第二天，动态的文字变多了：生病真的很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病更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生病住院烦上加烦。

　　照片是病床上的被子。

　　到第三天，照片成了医院的窗台，文案看着心惊肉跳的：好像从这里跳下去。

　　江屿呼吸一窒，在这条动态上停来很久。

　　加了祝唐联系方式后，江屿一次也没点开过他的朋友圈，因此并不知道，当时祝唐心里竟然烦到了这个地步。

　　他当然知道祝唐不可能真想跳，但他会发这条公开可见的朋友圈，也足够说明他当时的郁闷了。

　　江屿做了个深呼吸，继续看下去。

　　在那条动态之后，隔了好几天，祝唐又发了一条，照片是一张影子。

　　长长的人影投射在地板上，推动的轮椅在石子路上显得有些歪扭，轮椅上的人头微微歪着，举着手机对着地面比了个‘耶’，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因为他说：还是活着好，只要活着就能等到，哦耶！

　　江屿想起那天他去体检，在半道上看见跟狗吵架的祝唐，还想着悄无声息地从另一处绕走。

　　最后推着他的轮椅回病房，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结果这人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拍下了这张影子照片，发了一段这样的文字。

　　江屿叹了口气，慢慢滑动屏幕，他这一个月的动态都在这里了，再往前，日期竟然停在五年前。

　　动态十分寻常，是他吐槽新画笔不好用，附上一张小色稿的照片和笔尖。

　　江屿又重新划拉两下，最终确认，空出来的这五年时间，他好像并不是屏蔽了自己，而是真的没有发任何一条动态。

　　就好像这个人从分手后，再也没有了任何分享欲，又或者说，这个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江屿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关掉了。

　　马上就要到跟陆莘朋约好的时间，江屿收拾好情绪，揣着手机出来门。

　　约的还是上次那个地方，江屿熟门熟路进去，即使他已经提前了五分钟到达地点，但陆莘朋还是比他更早到了。

　　他旁边坐了一个男生，因为位置问题，江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还怪眼熟的。

　　江屿快步走过去，陆莘朋这时看到了他，举手跟他打招呼，他旁边的男生也转过头来，惊喜的声音立刻飞过来：“江屿哥！”

　　“邓遥？”江屿惊讶地笑起来，“你怎么来星城了？”

　　陆莘朋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更好了，都是熟人，一会交流沟通起来更方便。”

　　江屿有些诧异地看向邓遥：“你是莘朋说的插画师？”

　　邓遥重重点头：“昂！是我昂！”

　　江屿失笑地感慨道：“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陆莘朋说完，突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望着邓遥有些尴尬，“嗐，要不是你刚才跟我聊你女朋友，我到现在还以为你跟祝唐是情侣来着……”

　　话没说完，邓遥‘腾’地站起，看着江屿连连摆手，不断摇头，“我没有，我不是，我和祝唐哥之间清清白白，江屿哥你可千万别误会！”

　　江屿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下意识想说‘没关系’，直到看见陆莘朋如见鬼了似的盯着自己，江屿才反应过来。

　　江屿摊开手试图解释什么：“……”

　　在看见陆莘朋精彩纷呈且在迅速不断变化的表情后，江屿放弃了解释，在对方紧盯不放的目光中坦然地坐了下来。

　　“可是……但是……”陆莘朋脸上的精彩还没褪下，指指自己，指指邓遥，“然而……”

　　又指指江屿，最后重新指向邓遥：“上回……就你跟祝唐一起过来那次，你们在休息室说……不是……我捋捋……我捋捋……”

　　在陆莘朋时而惊恐万状，时而后悔不迭，时而又羞愧难当的叙述中，半小时过去了，三个人关于新书的正事半点没谈，倒是把陆莘朋当初不小心听了半耳朵的八卦，在时隔近两年后，条分缕析了个清清楚楚。

　　当时邓遥正在跟女朋友闹分手，也就是ID叫‘唯爱糖画’的那个。两个人刚谈了三个月，女孩忽然提出要结婚，但邓遥却犹豫不决，遂问祝唐，“哥，你说这婚我结不结啊？这才三个月……”

　　祝唐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闻言头都没抬，语气淡漠得像一个戏弄花场的老手，“婚姻不一定非得是爱情，也可以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给家人看，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当真。”

　　此时陆莘朋正好有事找祝唐，在门外刚要敲门，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停在门外怔愣了一瞬，像是无法相信印象中那个跟室友江屿玩得最好的学弟会说出这样冷心的一番话。

　　就是这么愣神的功夫，里边祝唐又说开了，“何况，这女孩长得不错，家境也不错，结婚倒是很合适。”

　　祝唐在他大一军训时，为了拒绝某女生的表白，说自己喜欢男生。此后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知道了。

　　但这毕竟是风言风语，陆莘朋从来不当真，直到他频频来宿舍把江屿约出去之后，陆莘朋开始意识到不对，于是拐弯抹角地试探，没想到祝唐大方承认了，说自己就是喜欢男生。

　　陆莘朋一听脸色大变，刚想把江屿拽到自己身后，就又听祝唐说：“不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并且我们感情很稳定。”

　　陆莘朋于是就这么‘咚’的一声放下了心中刚悬起的石头。

　　这回隔着一道门，却听祝唐还在继续大言不惭，“实在不行，到时候再离呗，多大点事儿啊。”

　　站在门外的陆莘朋即便对这番言论心有不忿，却也知道，这是人自己的私事，他无权干涉。而且这时候他要是进去，也有打扰他俩谈私事之嫌，于是转身离开。

　　因此他没听到后面那部分的内容。

　　邓遥说：“哥，你没事吧？你撞邪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鬼话呢！”

　　祝唐平静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你看，你这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邓遥这才反应过来。

　　“可是，我要是不答应，人家要跟我分手怎么办？”

　　祝唐拍拍他的肩膀，“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是想对人姑娘负责，就要自己考虑清楚。谈了三个月也好，谈了三年也罢，都不重要。我刚才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哥言尽于此，你也不是小孩了，自己看着办。”

　　这后半部分的内容时隔两年，终于又转回到了陆莘朋耳朵里。

　　陆莘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羞愧又自责，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简直快要被愧疚压碎了，“那……我……唉……我也是……”

　　最后无力地坐下来，“我得找个机会，跟祝唐好好道歉才行，你说我……我怎么能这样呢！”

　　邓遥无所谓道：“没事没事，祝唐哥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既然真心把你当朋友，这点事就不算事，请他吃一顿就好了。他这个人很好哄的。”

　　陆莘朋更加无地自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我忙完这阵就去临州负荆请罪去。”

　　邓遥哈哈笑起来，“不用去临州，再过段时间，他就要来星城了。”

　　这回不仅陆莘朋愣住，连一直沉默听完这段乌龙的江屿也怔忪地抬起了头。

　　邓遥看着江屿也愣了，“江屿哥你不知道吗？我哥没跟你说吗？他的画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推迟了，但是并没有取消，依旧是要在这里举办。而且以后，他也打算在这里长期居住啊。”

　　就这么一句话，一连两道惊雷。江屿似乎还没回过神，“什么？他……他上次来星城，原来是为了办画展？等等，他要来星城长期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