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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三回 丧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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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没有找到柳容烟,虽是怀疑晁不疑,却没有证据。
舒慈向玉莲说明了情况,请她转告胡阿烈,能否让他调查晁不疑——这案子在县衙手中,舒慈能力有限,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胡阿烈的不良人,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找到线索。
第二日,正是觉顺大师圆寂第七日,万年县县衙终于将卷宗移交至大理寺。
李元信看了卷宗,两眼一黑,又把舒慈叫到跟前,连叹三声,“不好办哇”。
舒慈已习惯长官这口癖,接话道:“李大人,这又是怎么了?”
李元信一边叹气摇头,一边将手中的卷宗递给舒慈。
那卷宗里记着仵作尸检的结论:遗体面色并无异样,后颈有针眼一处,呈乌青色斑痕,并红色斑点。尸斑呈现淡红色,双肺又见淤血,或为中毒迹象,毒物不明。
这案子里无妖无怪,理应与缉妖司无关。眼看手上又要多出一案,舒慈看完,又递了回去,谄笑道:“李大人,这卷宗我看没有什么妖异怪事,可是对缉妖司有什么别的指示?”
李元信瞪她,又绕起弯子来:“佛诞节那日,你在现场可见到了嘉阳公主?”
舒慈应付地笑了两声,知道这话题敏感,打起太极道:“属下那日只见到一座七彩肩舆,华丽无比,倒是没看清里面坐着什么人——属下有眼无珠,或许那正是嘉阳公主也不一定……”
“行了行了,”李元信挥挥手,打断她的敷衍之词,压低声音道,“那正是嘉阳公主的肩舆。”
“属下听说,嘉阳公主笃信佛教,曾经还在天仁寺修行,出席佛诞节也是情理之中……”
李元信啧了一声打断她,急道:“你知道你还说!”
他又道:“觉顺大师圆寂,恰逢佛诞节,嘉阳公主又在场。民间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就成了觉顺大师肉身成佛,嘉阳公主便是下凡的观音菩萨,专程迎肉身佛下凡的……”
李元信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是用气声道:“圣人如今崇道,长安城怎么能出了个肉身佛?……太子正安排了神策军暗地里在长安城查,到底是谁传出的成佛的谣言。万年县县衙又将这案子推给大理寺,你说,何以处之?”
舒慈心中算到,虽然百姓传的是觉顺大师肉身成佛,但这仵作验的结果却是觉顺大师是中毒而亡,多半是遭人谋杀,大理寺这一查,怕是朝堂之上哪边都要得罪。可她不明白,这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干笑两声,老实回答道:“李大人,要让我说,大理寺主持的正是大唐的公正,自然是要实事求是……”
李元信将她绕进了自己的话里,长叹一口气:“舒慈啊舒慈,所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不犯人,却防不住人要犯你——你自己看看吧……”
他又掏出一张装帧精美的帖子——明日天仁寺举行觉顺大师丧仪,邀舒慈参加。
***
觉顺大师的丧仪遵佛家仪轨,行火化仪式,在长安城郊举行。
天仁寺的仪式场地宽敞,不知是否因近日风声紧张,由几名僧人围住把守,不接受普通信众参观,必须凭名帖入内。
此处环境清幽,有松柏环绕。场地正中木柴已经堆放成塔,觉顺的棺椁被放置其上。四周围绕素白玄色的棉布帷幔,绘有莲花、祥云、瑞兽纹样,又供奉莲花、兰花,皆是纯白无暇。
慧空换上一身白色僧袍,批皂色银丝莲花袈裟,立于柴堆前,手上轻轻数着念珠,神情肃穆悲伤。
他身后整齐排列天仁寺的僧侣,后排站满了凭吊的人,俱是身穿黑白两色。
人群最前面,又有几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舒慈站在队伍最后,着一身长袖白色衫子,外套一件玄色翻领袍,颜色越是素雅,越是衬得她整个人英姿凌厉。
只见那前排人群的最中心,一个中年男子着素白绸缎圆领长袍,气度不凡,神情克制,却难掩哀伤——正是杜谌义。
舒慈惊讶之余,看见他旁边自然还站着一个杜月恒。
杜月恒也瞧见了她,冲她眨了眨眼睛,低声和他父亲说了句话,然后踱步到舒慈跟前。
舒慈正要开口询问,又见从人群中来了佛诞节时见过的两名女官——她们朱红的头纱、外袍也换成了白色。
她们与慧空和尚低语几句,慧空和尚点了点头。
舒慈回头张望,那场地外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好了一座豪华的肩舆,只是那之前七彩华美的珠帘和绣满莲花与八吉祥图案的帷幔换成了黑白两色。
或许因为出了长安城,那肩舆四周还列着一队身着铠甲,手执兵器的金吾卫,将里面的贵人与周围隔开。
范长风正站在最外,看见舒慈,与她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这肩舆已到,慧空便不再等待,向众人鞠了一躬,场地内立时没有人再说话,只听到远处白色的鸟群振翅而飞之声。
慧空开口,前排的僧人便齐声念诵起经文,那声音又沉又重,回响在场地上空。
经文毕,慧空又鞠一躬,接过旁边的小和尚递来火把,向众人提高音量道:“仪式开始。”
就在这时,却听得场外一阵骚动——
“你干嘛!今日大师丧仪,你这个道士进来捣什么乱!”
“你怎么进来的?没有名帖,谁都不许进来!”
“名帖?你管我要名帖?”
那声音不大,却是气沉丹田而出,浑厚深沉似空山回响,场地虽空旷,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自己问问躺在那的觉顺我是谁!怕他答了你们得吓一跳——你们几个小辈恐怕得叫我一声师爷!”
把守的小和尚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冲上去便照着他门面一拳。
却见那人轻轻一抬手,摊开五指接住这一拳,还未出手,小和尚就被弹飞在地。
他身形瘦长,身着青衫,腰间系一只葫芦,背一把桃木剑。双目细长上挑,鼻梁挺直,看上去只三十岁上下。却是须发尽白,真真是应了鹤发童颜四个字。
其他几人不敢再拦,他不理睬众人哗然,越过躺在地上的小和尚便往正中的柴堆走。
慧空见了,迎上去,毕恭毕敬行礼道:“敢问这位大师是?”
那道士晲了他一眼:“你是觉顺哪个弟子?怎的从来没见过!也对,看你还年轻,觉顺自然不会告诉你我是谁。”
又一摸胡子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觉顺的朋友、伙伴、知己,倒是你们这天仁寺,将觉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却拒送行的百姓于千里之外。觉顺大师一生苦苦修行,遭罪不少,生后周遭却落得只剩你们几个,难说这里又有几人是真心感怀——悲哉乎,哀哉乎!”
此话一出,人群纷乱哄然,议论纷纷。
慧空脸色铁青,张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这位大师,不管你是师父的什么人,今日没有名帖,不得入内。”
道士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轻轻抬手运气。
范长风见他摆开架势,打了个手势,金吾卫立刻上前将这两人围住。
僵持之间,那肩舆的白色门帘轻轻掀开一条缝,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女官立刻俯身,听了里面的人吩咐,便快步依次跑到范长风、慧空、那道士耳边说了一句话。
不知她说了什么,金吾卫便退下了。
慧空黑着一张脸,耳根通红,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侧身让开路。
道士也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一甩长袍下摆,便大步走到觉顺的棺椁前。
只见他先是取下腰间的葫芦,将酒洒在了柴堆上,一时之间,场地内酒香四溢。
不知何时,四周复又安静如初,只听他举起酒葫芦道:“觉顺啊,白乐天有诗云,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你知不知道这诗有多凄凉……”
说罢,他一仰头,又对着葫芦饮了两大口,将里面的酒尽数洒在柴堆上,高声道,“近日我来送你!你走吧!”
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黄纸符,他嘴唇一动,手捏了一个诀,念念有词,那符纸便“噌”的一声点着了火苗。
接着,他手一扬,火苗落在柴堆上,须臾间,那干木柴堆成的佛塔燃起了熊熊大火,渐渐将觉顺的棺椁吞噬。
众人俱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慧空慌张之中,终于反应过来,领着众僧人围起火堆,双手合十,齐齐念诵起了火化真言。
那道士这时也退后,浓烟升起,天空似有祥云环绕。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映出了他庄重的神情,那样子既是无限悲伤,又似乎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空虚悲凉。
杜月恒看得目瞪口呆,见那道士功夫了得,会捏决起火,行事又是潇洒不羁,颇有侠士之风,不禁对舒慈道:“这道士好生厉害!”
他听舒慈没有反应,一转头,却见舒慈那张一向精明冷静的脸,映在火光中有一丝呆傻。
只听她不可置信,瞠目结舌,轻声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