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狐》醉经年

3、往事

　　阳光和煦，晴空万里。一树绿的发亮的叶子被春风微微吹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林子边缘紧接着是一条弯弯的小溪，它也轻轻地笑着——独属于溪流的清朗笑声——“咕噜咕噜”。

　　小溪很浅很清，浅的周旁卵石林立，清的连底部的泥沙地上，那些被上游激流掳到这里来的小虾小蟹的姿势都看得一清二楚。远处看，像条金光闪闪的丝绸，不免让人想到西域美人的丝丝金发。

　　它这么长，长的望不到它的尽头是哪，也不知它的源头在哪。它细细的，可让人觉得它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流到很远的地方去，亘古不变。没准在以后的什么地方，会看见这条小溪的延续溪流——这条小溪的孩子——准会和它的母亲一样好看。
　　只可惜，连它的母亲，以后也没有人能再一睹芳容了。

　　这是条灵河，是灵泉涌出来的泉水被神仙引流的河流的一个小小分支，但它却滋养了这一方地界，这片林子以及后面的大片林子，这儿的动物，这儿的几户人家，这儿的……全是她养活起来的。

　　这的动物有灵性，每次过来饮水时，都先在不远处先行礼，将后腿一撤，微微屈膝，将那平常不断张望的头低下来，以表虔诚，再走过去喝水。
　　这灵水，能治百病。救了这个曾经差点被瘟疫屠杀尽的村子。
　　打水需要去顺着小溪上去一点，去上游。

　　村子没有水井，因为这里的土地不能碰。
　　这是神仙的地方，这里有人类，完全是一个神的疏忽。但他们最终得到神仙的允许，在这片土地扎根。长长久久了几百年，有时神仙也会来看看，看看这些人生活的是否安乐，有无疾苦。

　　因此每每路过或打水，人也向这条小溪虔诚行礼，也有了他们的行礼方式。
　　按他们的话说，这是他们的母亲啊。

　　但她有了不孝的儿子。
　　村子门口莫名在出现弃婴。
　　村里人家见无人认领便养在自己家。当成自家亲骨肉养。
　　尤其是杨宋。她住在村子边，靠近林旁。她无亲无故，家里整日清静，静到荒凉。杨松逢人就笑，笑时，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仿佛是两个漩涡，让人沉溺于里，爬不上来。
　　只是笑得勉强。

　　她不爱说话，买菜也不会砍价，只是付钱。但买菜的婆婆会直接送给她，又拉着她的手给她讲好多故事，说林子深处有什么，掌管这里的神仙又是哪位等等，让她的时光有些色彩。村里的人也会去她家送些吃的穿的。杨宋会织布，然后挨家挨户地送去。这时人们会看见那个不擅说话的杨宋站在门口，头发用发带微微绾起，剩下几绺头发轻轻飘荡，一双弯弯的灵动眼睛垂着，腼腆的笑着，轻轻地说：“若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这是一点心意。承蒙你们照顾了。”

　　她有时坐在屋后椅子上，静静望着森林的那头，可以在那里坐一整天。有柴夫说，杨宋有时会站那里哭，哭得很安静。

　　挑娃娃时，她急匆匆赶来，一眼就在娃娃堆里挑中那个顶漂亮的娃娃。那个娃娃也有小酒窝。于是这个娃娃成了她的孩子。与其说是她的孩子，不如说是她的胞弟。

　　那娃娃是最后一个被捡到的，也最大的，十岁。被丢在村口时，正在拿石头划自己。问他什么，他也不知道。
　　村民们急匆匆赶到时，就看到一个穿比自身大许多的红白衣裳，长相清秀的小孩。只是走进仔细看时，这哪里是红白衣裳，上面的红色，竟是小孩伤口冒出来的血染的。脸上被划道口子，渗出的血早已经干了。
　　淳朴善良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向来只见过神明的村民，认为这是神明没救下来的孩子。
　　可是神明已经有十五年没来过，如果有事，神明会来告知。村民发出的消息，那位神明也没有回答。
　　所以村民一致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还在神仙的地界上。
　　因为这些孩子，成长的很好。

　　于是村里人家看见那个整天不出门的漂亮女孩，现在成天忙里忙外，村子里追着她家那位到处跑。
　　从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到满村捣乱的淘气鬼，终于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正值十七八岁的少年。
　　七年转眼就过去了，柴夫再也没有看见过杨宋站在那里偷偷地哭。

　　七年变的很多了：换了新的卖菜人，他还是会送给杨宋菜，只是没人会给杨宋讲故事了，那个卖菜婆婆，顺着那条小溪去了不知名的远方；杨宋家里寂静的院子也不再寂静，布也织得更多了；那个笑得腼腆的姑娘还是一如往前一样，只是送布时的话换了：“家里那位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一点心意，收下吧。承蒙你们照顾了。” 只是，有时眼睛还是弯弯的。

　　这时，她家那位就非常不服气地站在旁边，那双眸子看这看那，就是不看那户人家，语气生硬，一字一顿的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时，有些人家就调笑道：“不好好道歉，小心我把杨宋扣下啊。”又装出一番姿势。
　　这下他直接就冲上去，护住杨宋，狠狠瞪着那人，头发丝都透露着“你敢”二字的意味，俨然一副狼崽子的模样。其实那些人倘若不只是淡淡看一眼的话，他们就会发现，他的眼里，藏着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而后，又把眼睛垂下，像要把眼睛里的东西藏起来，目光落在别处，只是腰板还是挺直，淡淡重复一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像是一句话了，然而语气还是僵硬。

　　这时杨宋就会把他拉过来，用手环抱在身后护着：“实在不好意思。”这时候，他连杨宋说完话的机会都不给，拉起她的手就跑。

　　杨宋不问，他也不说。
　　跑啊跑，就这样跑过人们来往的街道，跑过流水之上的青石拱桥，跑过熙熙攘攘的小摊中间，穿行在人海之中，逆流而行。他们跑得很快，人很多，路很长，但他们牵着的手从没松开过，反而愈来愈紧。

　　杨宋发带开了，发丝像从瓶子里放出的蝴蝶，簇拥而飞，在空中起舞不息。
　　江彷在前面一直握着她的手跑，肆意的笑着。

　　就这样一直跑啊炮，跑到了江彷十七岁。

　　这七年唯一没变的是江彷还在捣乱，杨宋容颜未老。

　　然后，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