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二两糖茶

73、大婚

　　李弘泽最终还是顺从了大臣们的意思，同意了娶亲之事。李弘泽甫一点头，杨相他们立刻就像打了鸡血，凑在一起草草研究了一下黄历，便将婚期定在了十日之后，日期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仿佛再多等一刻，这好容易得到的应允就不作数了一样。

　　李弘泽觉得愧对青唐，自己心中也是苦闷难平，日日早朝间几乎一言不发，一下了朝便带青唐出宫逛玩，谁也不让跟着，谁拦也拦不住。
　　杨相他们自然是不满的，但做事总要有张有弛，娶亲之事已经逼迫过他一回，他们也怕态度过于强硬，将李弘泽逼得急了扔下皇位带着他的男宠私奔，他们可就真的要傻眼了。尽管杨施相信李弘泽心中存着对大周的担当，但毕竟人人都心知肚明，李弘泽能听话地坐在这个皇位上，也只是出于那份担当而已。于是他们只得暂且听之任之，有没有帝王样子这回事，暂且待到大婚之后，再从长计议。

　　“你个混蛋，心肝让狗吃了！”

　　广陵王府，红烟一把瓜子皮甩在李弘泽脸上，用上了三分发暗器的劲力，竟将李弘泽的脸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师姐！”
　　青唐见状连忙护在李弘泽身前，又急着去查看他脸上的划伤。
　　“师姐你别这样，安平也是没办法的。”

　　“他这样对你，你还向着他！我怎么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弟弟！”
　　红烟恨铁不成钢地骂，却见青唐根本顾不上理她，只顾心疼地查看李弘泽的脸。

　　“……你！”
　　红烟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恨恨地呼了口气，伸手给自己扇风降火。一直没插话的柳缘很有眼力见儿地展了把折扇给红烟扇着，打圆场道：
　　“师姐莫气，弘泽但凡能拗得过那个杨相，想必也是不会答应的，记得上次你还与我说过你去大理寺狱救那倔老头子的事，那杨相是何样人，师姐也是知道的呀。”

　　“那也不行！到底谁是皇帝，你和那老头儿到底谁听谁的！仗着青唐脾气软就委屈他，要不是青唐护你，我现在就把你阉了！”
　　红烟讲不出什么理，只得一边放狠话，一边死瞪着李弘泽。

　　“是我对不起青唐……”李弘泽本就内疚，被红烟一骂，一颗心更是直接跌到了谷底。

　　“没有……没有……”
　　青唐看他垂头自责，脸上还挂着道道血印，心尖上的肉揪着疼，有心想抱着他好好安慰，却又碍着屋里那另两双眼睛，只好握起他的手，在那二人的视野角落里轻轻摩挲，权当安抚。

　　“师姐莫要冲动。”
　　气氛实在太差，柳缘一边给红烟扇着风降着火，一边又故意勾起暧昧的笑。
　　“若是师姐教弘泽不能人事，颜大夫可要如何是好。”

　　“我们青唐也有啊，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快活，赶明儿阉了他，换我们青唐来快活。”
　　其实个中无奈，红烟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一时间实在忿忿难平。此时发泄出来骂了人，心里也算好受了点，便也大咧咧地接了柳缘这句不正经的调和，话里话外半点也不羞涩。

　　柳缘没想到红烟一个姑娘家，话说得这样干脆直接，愣了一愣，噗嗤笑出了声。青唐听了这俩人一唱一和，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灯笼，便连李弘泽也愕然抬头，表情隐隐透着尴尬。刚刚还飘着低气压的客房瞬时间旖旎成了彤楼的模样，青唐再也坐不住，低着头红着脸，拉起李弘泽便走。李弘泽一句有空再来还没落地，便被青唐拽出了屋外，逃似的离开了广陵王府。

　　“这种私密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回到秋山堂关上门，青唐偎进李弘泽怀里，想起来刚才红烟的话还是不禁脸热。李弘泽圈着他，只觉得青唐害羞起来简直可爱得不行。

　　“猜的呗，我可没有说过。”
　　李弘泽搂着青唐一下下地亲。
　　“我家青唐平日里多敢呀，没事老勾我，贴在我耳朵边说想我，怎么这会儿羞成这样。”

　　“他们是外人嘛……”青唐手里玩着李弘泽的衣襟，小声说。李弘泽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宝宝贝贝地将他抱着。

　　……不知以后，他会不会觉得还是女人好。
　　青唐感受着他胸膛的呼吸起伏，暗自胡思乱想着，却并没有心思说出口。

　　其实成亲这事，二人私下里心照不宣地，谁也不去提起——青唐不想再让他太过内疚，李弘泽也不想自己内疚起来，本来已是难过的青唐又要来安慰他。可他们之间不提，不代表别人不知。皇帝即将大婚的消息早已昭告天下，红烟他们也是早几日便知道了，于是李弘泽一露面，便被赏了一脸的瓜子皮。

　　“脸上疼吗？”青唐从李弘泽的臂弯里抬起头，又抚上他的脸。

　　“不疼。”李弘泽偏过头去亲他的手，“师姐手下留情了。”

　　“你别怪她。”青唐道，“师姐脾气爆，等她想清楚了，她也不会怨你的。”

　　“我不怪她，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李弘泽不愿让青唐再多窥见那些无力的愧疚，说完这句便打起精神，迅速转了话题。
　　“可还记得景春苑那片狩猎场？秋天了，正是打猎的好时节，哪天我们去那里活动活动筋骨，好不好？”

　　“好。”
　　青唐也默契地不再说下去，强行绕开心里那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扭转心思让自己去期待这场狩猎之行。
　　他心里有我就够了，其他的，待时间久了，会习惯的。
　　转身背对这团阴霾的那一刻，青唐对自己说道。

　　***

　　十日光景匆匆而过，今日便是大婚之日。皇宫中张灯结彩，处处火红，是多年未有过的喜庆热闹。
　　清早，大政殿前的广场上已经列好了排排席位，台阶上方有两方宽大的供桌，供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分别用高脚金盆盛着，龙凤呈祥的玉雕，连理并蒂的绣屏，金玉良缘的摆件，一对一对，一桌一个地摆着。供桌前是盆盆艳红的山茶花，顺着红地毯一直摆到了台阶下，就连两根冷冰冰的盘龙柱都结上了红绸，沾上了喜庆。

　　今日自然是没有早朝的。李弘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之后不言不语，翻个身，抱着陪在一旁正在看书的青唐不松手。
　　青唐放下手里的书，轻轻顺着他睡得散乱的头发。
　　“该起了吧。”青唐说道，“程公公在门口张望好几回了。”

　　“他没进来叫我，就还不急。”
　　李弘泽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脑袋在青唐身上蹭了蹭。

　　青唐回抱着他，笑得温柔。腻乎了片刻，青唐又劝他：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早点起吧。”

　　一阵沉默。李弘泽不想应话，半晌，方才闷闷说了半句：“今晚我可能……”

　　“没关系。”青唐轻声说。

　　李弘泽抬起头望向青唐的眼睛，千丝万缕的心绪绞成了团，恨不能把这颗心从胸口掏出来，将满腔的爱意与歉意封在里面，整个儿捧给青唐，久久留在他身边。

　　“青唐……我……”

　　“没关系的。”
　　青唐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脸上依然是温柔如水的笑。
　　“快去吧，别让程公公等了。”

　　程守元做事妥帖，进门来伺候李弘泽更衣，拿的只是一套素色的常服。待二人用了些早饭，李弘泽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青唐方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垂下眼皮，坐在空荡荡的房间正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

　　今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晴日当头，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天气。
　　可李弘泽却觉得这太阳亮得过分，红毯艳得刺眼，只想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看见。

　　昨日有礼官为他细细讲过大婚各个环节的流程，但他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心留在了秋山堂，没有带出来半分，他就像灵魂出了窍一般被人带着领着，麻木地完成着一项项繁琐的礼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而做。直到站定红毯前，礼乐骤然间响在耳畔，方才惊得李弘泽一个激灵回了神。

　　这礼乐声怎么这么大，青唐听到要难过的！

　　李弘泽看向四周，急急吩咐礼官叫乐手们声音小一点。礼官们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只得照办，直到乐声小到快听不见，李弘泽方才满意。

　　不知青唐现在在做什么，今天我一天都不能陪他，他会觉得孤单的吧。
　　若是今夜不能回去，不知他会不会又要睡不好觉。
　　李弘泽一边被礼官引着向前走，一边出神地想着。

　　上香跪拜的仪式无知无觉地结束，一直也未教李弘泽看上一眼的新娘被送去了洞房。李弘泽被宫人们簇拥着坐在大政殿前最高处的席位，隔绝着身外的嘈杂，盯着桌上的几道凉菜茶点发呆。

　　真是热闹，所有人都在热闹，甚至包括自己。
　　却只有青唐一个人被留在这热闹之外，他的一时一刻，不知该有多难熬……

　　“殿下，殿下……”

　　“……嗯？”听到旁边程守元唤，李弘泽茫然地扭头看去。

　　“殿下该说几句了。”程守元提醒道。

　　说什么……李弘泽扫视着广场上已经各自落座的群臣，广场上百八十双眼睛也在齐齐注视着他，礼乐声低到不能再低，满眼的大红喜色之中，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李弘泽怔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开席吧”。程守元赶紧高声唱颂开席，解救了这即将坠入冰窟的场面。

　　不管新郎是不是心不在焉，婚礼总是要有婚礼的样子。百官们各自揣好自己的心思，按照规矩排着队道贺敬酒，总算是将这婚宴烘得热闹了一些。
　　李弘泽面无表情，不见悲喜，有人道贺就微微点头，有人敬酒仰头就喝。程守元见他傻了一般地一杯一杯皆是满饮，忙叫人将酒换成了一壶糖水过来。李弘泽又是一杯下肚，忽觉嘴里滋味不对，愣了愣，看向一旁的程守元。

　　“敬酒人多，再喝殿下要醉了。”程守元低声解释道。

　　李弘泽放下酒杯，听了程守元的解释，却没有过心，只是垂下眼皮问道：“他吃饭了吗？”

　　这句问话没头没脑，但程守元又岂会不知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这时辰，应是要送饭过去了。”程守元答。

　　“嗯。”
　　李弘泽点点头，忽又觉得不对。
　　今日厨房备的都是婚宴上的菜，这糟心的饭食又怎么能让青唐入口。

　　“叫厨房不要送饭了。”
　　他连忙吩咐程守元道。
　　“你差人去翠楼，点上百岁鱼，酱香茄龙，荷塘小炒，再来份紫米八宝饭，打包送去秋山堂。”

　　“是。”程守元得了吩咐要去办，又听李弘泽在身后叫住了他。

　　“八宝饭上多浇些枣花蜜。”

　　“是。”

　　又是一通莺歌燕舞，待到舞姬退去几波，天色微暗，宫人们挑着长竿，开始将灯笼盏盏点明。李弘泽放心不下，又遣人去看青唐吃好饭了没有。
　　半晌被派去的小太监回来，含含糊糊地回话，只说颜公子吃了一些。

　　李弘泽盯着小太监的脸，心里疑惑渐生：“他没吃？”

　　“吃了，吃了……”小太监不敢抬头。

　　李弘泽看那小太监的态度，只觉得不对：“他吃了多少？”

　　小太监抿抿嘴唇，又不敢欺瞒皇帝，只得据实以告。
　　“每个菜……吃了一口。”

　　话音未落，李弘泽腾地站起身，什么话也不说就要离席。近处席位上的杨相薛相等人发觉动静，转头去看，只见程守元和几个宫人使劲拦着快要暴走的李弘泽。

　　“别拦着我！”李弘泽声音里压着怒气。

　　“殿下！不可！”
　　程守元压低声音劝着。
　　“文武百官都在，殿下要去看颜公子，好歹也要把这婚礼应付完。”

　　“喜酒让他们喝了，热闹让他们看了，拜堂也拜了，人我也娶了，还要我干什么！”
　　这一天下来，李弘泽已是接近极限，再也忍不下想去见青唐的念头。他想奔去秋山堂把青唐抱在怀里安慰，跟他说心里难过不想吃那就不吃，不用顾及着自己的心意动筷子；可却又想哄着他再多吃上几口，只怕他空着肚子饿坏了身子。

　　婚礼之上，成何体统。杨施看着李弘泽的吵闹眉头紧皱，见程守元就要拦不住他，竟猛然站起身来高声问道：
　　“殿下要去何处？”

　　李弘泽听见杨施的声音，倒是暂时停了挣扎。
　　“出恭。”他冷冷回答。

　　“殿下出恭，程公公为何要拦？”杨施这话并不是在问程守元，而是直接冲李弘泽而来。

　　世人往往免不了得陇望蜀，被一向乖顺的皇帝惯坏了的权臣大概更是如此。本来这些自诩正派的老臣们就十分看不上李弘泽豢养男宠，只不过碍于君臣情面不好当面表露。此番李弘泽在娶亲上服了软，他们便好像在男宠一事上也多了些反对的底气一般，杨施毫不掩饰那一脸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差把有伤风化四字吐露出口，逼他们的皇帝把这个污点也一并清理掉。

　　李弘泽清楚杨施是明知故问，心中一动，反而冷静下了一些，眯起眼睛，看着杨施不说话。这二人就这样隔着几张桌案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直到远处的朝臣们也感觉到了异样，纷纷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薛相坐得离这修罗场最近，看看杨施，又看看李弘泽，也站起了身。
　　朝廷上下数杨施脾气最为强硬，有他一马当先地唱白脸，其他人衬也被衬成了红脸。薛相虽然心知这二人在对峙什么，对李弘泽与青唐的事也同样不太认同，但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想见局面就这么僵持下去。只见他上前几步询问礼官道：
　　“张司礼，什么时辰了？”

　　那被唤作张司礼的礼官也是个伶俐的，怔了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回着薛相，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杨施和李弘泽听到。
　　“回大人，时辰到了，该入洞房了。”

　　薛相点点头，又转向杨施：“杨大人，您看……”

　　再这样对峙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要将那媚主的男宠赶出宫，倒也不必急在今日。杨施这样想着，也便顺着薛相造的台阶坐回了位子上。张司礼见状，紧着高唱了一声入洞房，一众宫人礼官连忙涌上前来，前呼后拥地将李弘泽带离了婚宴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