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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灾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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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太可能不知道。
狐狸有个好心肠,赋远舒是知道的。余逍其实比他自以为的要单纯很多。
和赋远舒待在一起的狐狸已经颇为老辣,可有时候还是傻。更别说现在,一个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狐狸……聪明是真的聪明,但也是真的一点心眼子都没有!
反观赋云,浑身上下全是心眼,而那个傀儡师呢,一肚子坏水。赋远舒简直想抓着狐狸就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站在城楼上,百姓已经在城内安置好,阵法符文的光芒渐渐亮起,笼罩了这座城。
因为接纳了太多的百姓,魂烬城现在很挤,几乎是人挨人的地步。一些来得晚的,他们就在地上坐着,缩在一起取暖。
现在他们抬起头来:
“你看,是国师大人布的阵吧,多厉害!都不冷啦!”
“嗯,会没事的!相信陛下!相信国师大人!”
有人犹犹豫豫道:“……可是,我听说国师大人是……”
立马有人按住他,“嘘,闭嘴。你不要命了吗?”
“哦……好……”
赋云目光沉沉,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在赋远舒眼里,他只是随意瞥了一下那些百姓,抬眸便又全神贯注在阵法外飘舞的雪花上。
雪有些已不再像雪,像钢刃,轻薄而锋利,狠狠刺入法阵,又牢牢扎在上面,缓缓消散,留下道道细小的裂纹。
灿眉头一皱,挥手注入灵力,修复了些裂纹。
赋云微微侧目,丞相便了然,协助灿一起修复法阵。
狐族大长老担忧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不行也得行!”灿阴冷一笑,话语里不乏狠辣,“阵法一破,我们都得死!谁都逃不掉!”
赋云点头:
“国师前几日不是说有办法么?现在还不拿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魂烬国后是闻海,所以……拜托国师大人,你一定要撑住,鄙人一切仰仗你呢。”
赋远舒再次直觉赋云不怀好意。
虽然他说话还是那副平平淡淡、活像死了老婆的调子——赋云现在还没见过姜年悠,更没有死了老婆这一说。
可赋远舒就是觉得他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聂辞安抚道:“赋兄安心,灿说有办法就一定有,相信他吧。”
赋云:“喔,也是,是我莽撞了。”
本以为这次对话就要这样草草结束。然而这时,习丝跑了过来。她脚步急促,高墙上的风把她的发丝吹得飘起,看起来很慌乱,一爬上城楼就四处找,看见余逍和狐族大长老才定了定神。
习丝道:“不好了,父亲……族长!小与不见了,我刚才去看了一遍,还有十余名子民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
余逍紧紧皱着眉:“什么?”
……怎么可能呢?
余逍清楚,他的狐狸们大多生性顽皮,却绝不是没有分寸,会在这种关头胡闹跑走的性子。
但余逍在住处设过法,除非自己跑走,否则没道理消失而不被发现。
大长老道:“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好好的么?”
习丝眼角发红,显然急得不行:“是,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不见了……母亲已经去找了,可……”
她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找到,或许就永远也不会找到了。
余逍问:“感应过习与的位置吗?”
习丝点头:“试过了,可总有一股屏障,让我没办法找到小与……我只知道,他还在这座城里。”
屏障……
城内的屏障,是人为设置的陷阱?余逍心有些沉,冷冷扫过这里其他的人。
聂辞还是那副担忧表情,赋云神色淡淡,大概是除了雪狱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灿被宽大的斗篷罩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赋云常带着身边的那两个跟班,一个脸色苍白地在修补阵法,另一个死板着脸,动都不动,是唯一一个没看向这边的人。
灿安慰道:“目前城内的可疑人员稍后我会帮你带到下面。现在我们先修补阵法。”
就是你!
赋远舒要是能打他一定打他了。
“哦……”余逍抬起眼帘,低低应下:“……多谢。”
动用城内力量去寻找当然是最快最可靠的办法,但这里的人并不值得相信,余逍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赋远舒从来不怀疑狐狸的警觉性,却忍不住替他着急。
赋云鼻间忽的发出一声不冷不热又模糊不清地哼笑。
灿不悦:“闻海的人有什么别的见解?”
“不敢。”赋云拱了拱手,“您比较有见解。”
若说先前几句是赋远舒恶意揣测,觉得他在冷嘲热讽,那么现在他就是明晃晃地,不加掩饰的鄙夷。
对,就是鄙夷。
灿周身气压低了一瞬,下一刻,聂辞却开口了:“……为何这样说?赋兄,难道现在这种处境,我们要内讧吗?”
赋云不看他,却好心地对余逍道:“大殿下面有空地。你最好快点,说不定能赶上。”
余逍转身就走。
然而,丝线破空砸来,蛛网瞬间成型,拦住了他的道路。狐族大长老喝道:“什么意思?!你要与我狐族为敌?”
灿阴冷如蛇蝎的神识扫过,冷冷道:“让你走了吗?好好待着,否则杀了你。”
“不装模作样了?”余逍面色也沉下来:“敢拦我,垃圾,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灿讨厌有人瞧不起他,撕破脸皮怒道:“你又把自己真当个什么了?给脸不要脸。王能赏识你是你的福气,否则,你们给我的大阵做添头都不配!”
“……那你得失望了。”
赋云忽的出声,指挥道,“小陆,劈了它。”
一动不动的陆执刃冷冽的剑光一闪而逝,劈得不是灿,却是那道网。赋云道:“我带人留下拖住他,狐族的,你们先走。”
“……欠你人情。”余逍快速地低低说了声。
虽然低,却很清楚。余逍一向是敢爱敢恨,并不含糊,说完就飞身略出。
灿冷笑:“就凭你们?”
赋云只拍了拍手,天空中法阵就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底下百姓顿时一阵惊恐万分地骚乱。
阵法本就在一点一点破裂,而此刻——
法阵裂纹正在变大、变多!
“……你!你!?”灿恨不得当场疯了。
赋云笑得奸诈。
赋远舒却心里发堵。
丞相在云璟,最关心百姓生活,此刻竟然因为赋云一句话,毫不犹豫地破坏这种大阵,做不愿意做的事。
灿丝丝黑雾坏绕,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你的人原来是来干这种事的,好啊!你——你要杀了底下这些人吗?!”
赋云诧异:“是我吗?可要杀他们的不是你吗?”
聂辞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如此狠心!不是你的臣民,你当真一点不在乎!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
“你没有眼睛,难道也没有嘴?这么喜欢用别人的嘴说话,是觉得自己不能见人吗。”赋云冷冷瞥一眼,眼底嘲弄闪过。
“你……!”灿的面孔扭曲,这句话戳到了他什么痛处,“你怎么知道?!”
赋云好心解释:“这个嘛,因为……我这个人,疑心病重,是老毛病了,不太相信我这位朋友,所以在他的寝宫装了窥探阵,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了。”
他笑了笑,“毕竟这个时候,太容易相信别人不是好事,要是因为他的好心给我办了坏事,我是不大乐意看见的。”
“对吧,聂兄。”赋云笑眯眯的,可赋远舒看得清楚,他眼里没有笑意,反而是一种平静到令人发指的冷漠。
很难想象,他们是“好朋友”。
灿果然也恶狠狠嗤笑:“这就是朋友!人族都虚伪,自私自利!”
聂辞在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是灿气昏了头,一时没控制他,所以他只能颓然地立在一旁。
赋云幽幽道:“你我都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做事得做绝一点,必须要赶尽杀绝,了却后患。管他当初有没有错,你都不该留,更别说放走……冤枉个妖算什么,杀了又如何?可你没杀,却打了他,还要放虎归山。哈哈,我要是你呀,晚上都睡不着,非要找出来弄死才行。”
灿咯咯咯的怪笑:“你比他看得通透,说的也很对,他就是优柔寡断,才做什么事都不成!垃圾!废物!但是你这样的人我也很讨厌,自以为是!”
赋云微笑:“一般一般。其实你没比他强多少,按我说,你现在应该把他挫骨扬灰,而不是做成傀儡。”
灿还想反驳他,说你懂个屁,然而,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多,法阵终于坚持不住,碎成点点光芒,散在空中。
寒风刺骨,如又细又棉的钢针。雪花飘进魂烬城的那一刻,温度骤降,仿佛连周身血液、呼出的气息都要被冻结。
灿面色一变,暗骂了声,竟然丢下赋云三人,手一提,丝线刺入聂辞关节,傀儡身随他一起跳下城楼,往大殿飞去。
几个闪身,他们已没有了身影。
赋云淡淡道:“差不多了,我们跟过去吧。”
“是。”二人齐声。
丞相余光瞟向城楼下的百姓,脚步不禁顿了顿。
他们无一不惊恐万状,想往上看却又不敢,有的只能缩在自己那一块小地方发抖,颤颤地哭,有的已经在破口大骂,发了疯一样往外挤,一时之间,混乱无比。
赋云道:“别看了,救不了。都是些普通人,蜘蛛的毒已经侵入骨髓,没有雪狱他们也活不下来……反正要死,不如炼阵。”
丞相张了张嘴,悲痛道:“抱歉,陛下,我要是早点发现……”
“行了。走吧。”赋云打断了他。
赋远舒不知道如果是自己,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但一切尚未有定论之前,他会拼尽全力救下这些人。
可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也未必会“善良”到哪去。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心里藏着怎样一个的恶鬼。
那是见了赋云才明白的、和赋云如出一辙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