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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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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脑袋送礼的事情,萨克帝干过不止一次。
但他之前提的都是虫母的头,突然换成亚王虫的头,档次下降一大截。
“二分之一。”
面对着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银灰色雌虫,核心种淡定地坐下来,将惊喜大礼包——那枚密封手提箱往桌上一放。
“另一半尾款会在近期到账。”
不得不说,几天没见,灰翅族群的亚王虫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体现在外表上,崭新整洁一尘不染的翅翼依旧优雅地垂落于身后,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果决流畅和之前没什么分别。
但就是有一种沉沉的倦怠从那具身体里透露出来。
“他走了。”
恍然大悟的家伙贴脸开大。
“你拔腿去追也没能留下他。”
“说说你找我什么事吧。”
克拉克只是扶着额头,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
“你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商议,才将我临时从前线喊回来。”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我原本想说的事情有两件,现在变成了三件。”
“阔翅族群的地盘已经全部归于灰翅,你可以派遣灰翅族群的成员进行后续管理。”
萨克帝的语速很快,金棕色的眼睛中神色平静。
然而和他的表情相反,那张不说人话的嘴一向喜欢在其他人、其他虫毫无防备的时候把天捅破。
“第二件事,阔翅种亚王虫说我的身体中流着硬翅族群的血。我从它的基因库里拿到样本,需要让你的虫帮忙做个鉴定。”
克拉克:“……”
他的头慢慢地从脖子上抬起来,铅灰色的眼瞳迟缓地转向对方。
“什么?”
他说。
“你听到了。”
不打算把话重复第二遍,萨克帝手臂撑在桌子上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但他全身上下都绷紧成一个不动声色的状态。
极力避免和对方起纷争是一回事,直接将脑袋送给对方拧掉则是另一回事。
“先做鉴定,我也想知道结果。”
灰翅族群是被他划入庇护范围的同伴,结果阔翅种那不干人事的玩意儿临死前爆出这样一个大雷,直接将他同合作者的关系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
“在得到准确答案前,我们没办法继续谈下去。”
亚王虫的脸色铁青,坐在阴影中长久地沉默。
萨克帝倒是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从核心种的个人角度来看,克拉克有时候也相当倒霉。
对方曾经拥有过伴侣和虫崽,却又因为硬翅族群和克里沙的缘故而失去了一切。
捡到的人类顺风顺水地长大了,谁料人类想和自己困觉觉。
死斗赢了,然而灰翅族群减员三分之一,旧王巢炸了个干净,两座时间河港口只剩一个。
好不容易一切平息,结果发现准备提拔成继任者的副手是硬翅。
这种波澜起伏的跌宕剧情,换成萨克帝本人做主角,都是要爬起来抓住命运揍一顿的程度。
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在背后被狂捅刀子。
“所有敢于欺骗我的虫,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再度开口时,对方两双灰色的眼睛全部睁开,如同阴云密布的海面,掩盖住所有翻腾搅动的惊涛骇浪。
“如果我想要隐瞒事实真相,可以选择将跟随我的那些武装种全埋在地下、让他们没有一只能够活着回来。”
核心种拱火向来是分场合的,现在但凡他再嘴欠一点,双方就要立刻开打。
所以他收敛了所有轻浮与嘲讽,回以更加沉稳的语气。
“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我也有很多搞不清楚的事,所以我同样需要一个结果。”
他发出叹息,脑子里排列好了不同的解决方案,逐一斟酌哪种带来的伤害与风险更小。
“但我从不屑于玩弄蓄意欺瞒的戏码。”
克拉克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通知灰翅族群的技术虫赶来会议巢穴。
收到传召、匆匆赶到的族群成员谨慎地收下萨克帝带过来的基因试管,又从核心种的身上采集了包括信息素、血液、鳞片以及虫翼鳞粉在内的鉴定样本。
亚王虫此刻的状态实在是有些骇人,令这些灰翅膀们紧紧地闭好自己的嘴,拿到东西之后拔腿就跑。
走完具体检验鉴定流程需要半天的时间,没有哪只虫想留在两个炸药桶中间感受暴风雨。
场面很难看。
从高位种的角度来说,整件事情与诈骗无异。
但萨克帝又没办法彻底摊牌、解释清楚自己原本的身份,只能捏着鼻子想其它办法圆故事。
他就知道他的人生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收到这样一具高攻高防的新身体,必定意味着前方挖好了更大的坑等着他往下跳。
巢穴里的空气沉重得像是在开追悼会,又像是烧到快炸的油锅。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有胆大包天的虫敲敲门,还不等对峙中的双方给出反应,便一把推开大门。
“克拉克?”
白色的脑袋探进来,抱着光屏的雄虫面色自若地打了个招呼,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争锋相对的火药味。
“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被喊到名字的银灰色雌虫勉强维持礼貌笑了一下,他还做不到对雄虫、还是一只刚成年的雄虫发火这种事情。
“我想现在不太合适,罗克珊。我——”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了大信息巢?”
“亚瑟那边发来通讯,我想和你确认一下——毕竟能源星是你的私产。”
萨克帝和自己的伴侣同时开口。
格拉瞥他一眼,眼神的含义很复杂,令核心种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克里曼在大信息巢帮忙分配蜜露。”
雄虫平静地说。
“我有些事情想找克拉克,所以提前过来了。”
萨克帝挑眉看了他一下,眼神里透露出“你想说什么”的询问。
以他对格拉的理解,对方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横插进一场密谈中去,只有在做好打算之后才会目标明确地出击。
“亚瑟已经安全抵达能源星,但他决定暂时在Ja以及Ja的驻卫星基地停留一段时间。”
近墨者黑,对方果然也学到了开窗文学和钓翘嘴文学的精髓,暴露自己的目的前先扔出一个钩子,去吸引亚王虫的注意力。
而克拉克如他所愿被分了心,被迫压下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露出一个蹙眉的表情。
“我之前让武装种分出一艘运输舰送他回卡姆兰,出了什么问题?”
“他很好。亚瑟只是想在Ja搭设起一个小信息巢,作为中继点。和瑟临他们一起。”
后半句话雄虫是对着萨克帝说的。
Ja作为私产黑煤窑,整颗星球一度被笼罩在信息壁垒之内,无法接入虫族自己的信息巢内环网。
而眼下,随着灰翅族群的纷争落幕,现任亚王虫不需要再搞一些躲躲藏藏的偷家操作,人类准备弄个小信息巢放在能源星,方便两边随时联系,避免出现消息滞后的情况。
“卡姆兰与灰翅族群核心星域的距离太过遥远,他想以更快捷的方式找到你。”
“这件事要经由你的许可,所以我来同你确认。”
银灰色的雌虫眉头逐渐舒展。
“他不需要亲自去做。”
“我可以安排驻守的武装种去解决这件事。”
他的翅翼因为轻微的烦躁而在身后甩动一下,强行让自己从攻击性的状态中暂时抽离出来。
“能源星的环境不适合人类生存,他应该尽快回到卡姆兰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
结果白色的虫笑了,几不可察地摇一摇自己的鳞尾。
“他想做。”
在场三只虫,两只都恋爱学不及格,唯一的优等生很认真地告诉对方:“你要问问他。”
“人类有时候比起结果,更在意过程。”
“如果你问他,他会很乐意同你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握着一整个大信息巢,掌控了所有的深空通讯渠道,格拉和亚瑟的联系更为频繁一些。
同之前相比,大概是同班同学转笔友的区别。
人类偶尔会询问克拉克的情况,雄虫只能很无奈地告诉对方,亚王虫还在前线。
“事实上,他之前想找你,但是害怕你在和其它族群战斗。”
“他担心自己不合时宜的通讯请求,会让你分心。”
雄虫示意自己的伴侣让一让,然后一并坐在克拉克的对面。
“你们之间有固定的相处模式,我不应该卷入其中,但是有些话以局外者的身份来说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
“你一直将他当成幼崽、将亚瑟庇护在自己的翅翼之下,你既是灰翅族群的领导者,也是他的抚育者,所以习惯于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推进一切事情。”
在感情方面,雄虫和人类一向比善于争斗的雌虫更为敏锐,这是他第一次以平静的、对谈者的立场同灰翅的亚王虫展开对话。
“他理解你的身份,因此对这一切全盘接受,曾经是接受你将他藏在安全的巢穴中独自出征,后来是接受你将他放在遥远的卡姆兰独自面对克里沙。”
“但幼崽——孩子是会长大的。”
这是人类与虫族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是萨克帝和克拉克都未曾经历的事情,因此他们毫无参考样本,只能靠自己摸索。
对于虫类而言,成年并非一件太过于值得高兴的事情。
武装种领队成年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亲眷克里沙掀下王位。直系们成年后蠢蠢欲动的心态则愈发旺盛,会随时等待一个分食虫母的机会。
它们的服从是真的,是天性,是本能;但时时刻刻准备掀起新一轮血腥厮杀的欲望也是真的,同样是天性,是本能。
“亚瑟不一样,他不需要你将他藏在怀里、营造出一个他尚且年幼、与世无争的假象。”
“克拉克,你在害怕他长大吗?”
格拉很认真地问。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感与精神都极度纷乱,但片刻前,同萨克帝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攻击性已经消减了大半。
“就像你害怕他离你而去、与你疏离那样。”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雄虫干脆继续说下去。
“我想,亚瑟最初和你的想法应该差不多,所以你让他留在卡姆兰,他就听话地生活在那里——即便他很想待在你的身边,在一开始也很难融入人类的社群。”
“他将你的愿望列为最优先,愿意无条件地证明他是爱着你、以你所希望的样子被笼罩在名为保护的翅翼之下的。”
作为旁听者的萨克帝目瞪口呆。
作为一个学渣,他仿佛遇见了一位门门满分的学霸。
所以在没有硝烟弥漫的恋爱战场上,他在对方面前节节败退、丢盔卸甲,最后一头扎进爱河,输得其实不算亏。
叹为观止的核心种忍不住捏了捏那白色的小尾钩,换来狠狠一抽。
格拉边继续说,边以警告的神色瞥一眼自己那不省心的伴侣。
他听闻克里曼提到了阔翅种亚王虫巢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对方身份的部分,顿时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将武装种领队独自丢给一堆忐忑的雄虫,自己则跑来会议巢穴。
抱着桶、被扔在十几只嗡嗡雄虫中间的克里曼,一个早晨表情裂开两次。
路上格拉甚至还飞快地给远在能源星的人类挂了个通讯,紧急请外援——无论是萨克帝还是克拉克,他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位受伤。
然后一进门,白色的虫就被双方压抑如岩浆的低气压糊了一脸。
此刻他在飞速运转CPU、努力拯救萨克帝的脑袋,而萨克帝在玩他的尾巴。
“但是亚瑟已经意识到他无法继续下去。编织一个温柔的梦境轻而易举,但从梦境中醒来同样重要。”
深吸一口气,格拉再一次将那只不厌其烦骚扰自己的手拍开、一把抱进自己的怀中,不让对方再乱动。
“就算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幼崽,也并非意味着他会停止爱你。”
“其实他很想以成年人的身份同你聊一聊,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可以拒绝他的求偶。”
雄虫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一旁的核心种眼见着亚王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萨克帝想笑又硬憋回去,因为格拉在瞪他,同时飞快地将身体挡在他的前面。
“每一只虫都应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对象的求偶,我理解你和他所怀抱的感情不尽相同。”
“然而在此之前,我想你更需要和他谈一谈,问问他的想法、问问他想要什么、希望度过怎样的人生。”
银灰色的虫看上去心烦意乱,抬手将发丝往后捋了好几次。
“我并非……”
格拉尝到紊乱的情绪波动,他猜对方想说“我并非那样独断专行”。
于是雄虫将声音放得很柔和。
“你很好,克拉克。”
“你是我所见过的雌虫里,除了萨之外最好的那一个……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的亲眷能够像你那样爱护自己的卵,我是否能够经历不同的命运。”
他曾经很怕面前的高位种,就像他一度很怕克里曼那样。
但现在他不再畏惧。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好,亚瑟也不会如此爱你。”
格拉轻轻地说。
“他其实刚刚就想给你打一个通讯。”
善于掌控情绪的一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嘴套与剑鞘的使用方法。
那双浅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对谈者,试图将一场见血的冲突温柔地摁下去。
“你愿意同他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