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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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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李望谨如此难忘的、咬牙切齿的男人,叫沈杏。
半个月前。
李望谨昨晚喝了酒,今天浑身有点不得劲。给他爸通电话约定今晚吃饭之后,他先是在健身房里打了四十分钟拳,打完拳还是不爽,所以李望谨从车库里把低调的公路车拉出来,换了套轻薄的衣服,带上防风镜去骑行。
西区除却低密度住宅,从天空中俯拍下来就是一处自然保护区,有山有水,丛林茂密,道路蜿蜒在其中连接座座独栋别墅,氧气含量十足。
李望谨启程一个小时后,驶入一条自行车道,速度达到六十五公里每小时,即将迎来一处急过弯。这是李望谨第一次走这条道,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持续燃烧,呼吸间的草木气息使人心旷神怡,于是他以一种抽离的状态,专注地加大速度,腿部变换姿势,俯身,过弯,完美。
过弯之后的景色大有变化,视野开阔。李望谨左手扶着把,右手从车架上拿水,单手划开瓶盖仰头往嘴里送水。
就是这一刻,一道白色影子掠过他的眼角。
车速还没降下来,一切发生地太快。
李望谨反应迅速急刹,直接跳车扔车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李望谨急喘着转身,把水瓶瓶身捏得扁平。
炭黑的车被撂在身后,水洒了一地,倒影着空中的云朵。
那道白色的影子卧在地上,距离车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李望谨有些懵,右手摘了防风镜,跑过去到白色人影身边,看看地上没有血,李望谨松了一口气。
但这人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也看不清脸。
李望谨将水瓶和墨镜放在地上,他回想仅有的急救知识但并没有什么用,他蹲下。
“还好吗?”同时李望谨用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很紧张。
没有回应,李望谨微微皱眉,他凑近,几乎是趴在地面,又试着拍了一下:“你还——”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抱住,猝不及防地后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
“不要——不要追我——”李望谨身前的人发出颤抖的声音,米白色卫衣的帽子还罩在头上,这人说完又向前一点,离李望谨更近。
李望谨的脖子被圈住,他僵住了。
身前的人开始胡言乱语,又说了几句不要追我,抱我,打我的话,一直得不到回应,居然开始哽咽。
李望谨僵硬地开口:“你还好吗?”然后将他的卫衣帽子向后,想让他看清楚自己是个陌生人。
帽子取下之后是柔软的一头栗色发丝,在下午的阳光下映出光泽,随后一张脸从无措地怀里抬起来,眼角、眼眶到处挂着泪水,眼尾一片红,鼻尖秀气挺翘也是红的,他因为在哭泣,阳光过于刺眼,眼睛不能完全睁开。
李望谨怔了两秒,把帽子又给他带上。
李望谨的背肌在这个抵抗向后倒的姿势下发力完全,像一头猎豹的脊背,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因为前胸的人还将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卫衣的衣袖宽大,袖子下滑,他的小臂露出来,细得扎眼。
被这样一双毫无力量的双手圈住,李望谨动弹不得,只能将目光移到道路上,警惕有车辆过来,尽管这只是一条很窄的自行车道。
一段沉默过后。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声音有点哑,但比起刚才情绪已经好很多,可以看出来人已经清醒了,他正缓缓把胳膊从李望谨的肩上收回来。
“没关系,”李望谨等他完全收回手臂,自己撑地站起来,和这人保持距离,“你身体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不需要,我没事。”说着没事,他挪着腿,尝试站起来,在李望谨面前调整了两分钟都没成功。
李望谨看不下去,弯腰把人扶起来,右手搀着人,左手摸出手机给李川打电话。
“李川,我给你发位置,开个宽敞的车来接我。”李望谨看着这条窄道,自己还得扶着人走一段路到路口,“尽快。”
挂断电话,把可怜的车也扶起来放在一边靠在一棵树下,把水瓶盖子和防风镜也捡起来放在口袋里,李望谨拿着水瓶走向伤患,递出去:“要喝水吗?”
“谢谢,”他接过来,隔着距离喝了一口,喝完把水还给李望谨,李望谨接过来放在一边。
再三确认这人的身体除了扭伤没其他问题之后,李望谨才放松下来,他问:“你从哪里跑出来?”
因为这条小路两旁都是草地和树木,根本没预料还会有人他才会放开了骑。
他指了指对面,说:“这里面,是有房子的,只不过被树挡住了。”
李望谨倒不知道这一片还有房子,想到这人刚才一直说“不要追他打他”,李望谨问道:“你有危险?”
这人摇摇头,向上看着李望谨,还湿润着的眉眼弯弯,说:“不是,我只是小时候也差点被车撞,那个时候在被人追,所以有一点应激,实际上没有人打我。这个问题我的医生也没有办法解决,一遇到刺激,就会这样,对不起吓到你了。”
李望谨思考着点头,想问对方的家就在这里吗,家人在哪,会不会联系家人处理更合理,但是直接联系家长又好像是在推卸责任,所以李望谨打算将人的伤势处理一下再送回来,和家长道歉。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问。
“哦,李望谨。”李望谨回答。
“谨言慎行的谨?”他又问,同时打趣地笑,这时候倒没有先前那么可怜了,委屈的神情消失,眼睛的红也在褪去。
李望谨也笑起来,意识到对方的友好,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今天没有谨言慎行。对不起,撞到你了。”
“我叫沈杏,杏子的杏。”沈杏大方地接受道歉,“没关系,是我没注意跑出来。”
李望谨接话:“看来阿姨很喜欢吃杏子。”
沈杏笑得更开了,看着李望谨,笑容意味深长,回答:“确实。”
李望谨因为在看别处,并没有捕捉到这一点。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问沈杏:“走吧,我朋友要到了。”
沈杏点点头,把手臂抬起来一点。李望谨就势把他扶起来,尽量保持了礼貌的距离,搀着人往路口走,将自行车孤零零留在树下。
下午六点半,阳光加深,夕阳从背后照射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以平均的速度缓缓前进,一路上没有言语交谈。
李望谨把步子迈得很小,搭配着沈杏胳膊发力的节奏判断什么时候走下一步,尽管这样,对沈杏来说还是有些吃力,左脚完全使不上劲,一段路走到末尾,喘息声明显。
终于到了,一辆黑色越野停在路边。李川下车站在车门边,他看见两个人龟速朝自己走来,逆光他一开始看不起两人的长相,只是凭身形确认其中一人是李望谨,而另一个人——
“怎么了这——”李川把后排的车门打开,等他们靠近,当他能看清沈杏的脸的那一刻,声音戛然而止,他立马又看了眼李望谨,复而又快速盯着沈杏看,最后还是看向李望谨,“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骑车差点撞到他,他叫沈杏。现在送他到医院看一下。”李望谨扶着沈杏上车,因为车的底盘太高,李望谨几乎是将人半抱上去。
李川看着李望谨把人送上车之后又绕车坐上副驾驶,他若有所思。
一路上静悄悄,黄昏静音了一切,李川食指敲打着方向盘,等待最后一个红灯。
到了医院,李望谨先下车,打开车门和的护士一起扶沈杏下车坐在轮椅上。
很快就面诊完,出医院。
“行,定期换药,”李望谨和护士带着沈杏坐电梯到一楼大厅,李望谨把轮椅接过来自己把握着,手里提着一箱药,“谢谢。”
“不客气,李先生。”护士恭敬地道别,停在医院门口送他们离开。
医院的冷白色灯光整栋亮着,从后方投射过护士漂白色的制服,边沿散出蓝光;光线也投射在李望谨的后背,被深色的衣服尽数吸收了,所以渐渐看不见二人走向何处,远处的路灯无济于事,他们逐渐沉没在深沉的黑暗里,护士直到身后传来传呼声才转身回到医院。
“对不起,很痛吧。”李望谨推着人,“等下我先把你送回家,下一次需要换药的时候,如果需要我帮忙,我来接你,我会赔偿你。”
“我家里没人。”沈杏坐在轮椅上,仰头看李望谨,眼睛一眨不眨,“我自己去的话——”
李望谨没想到他家里没人。
没有思考多久,李望谨说:“既然家里没人,先在我家里住下,有人照顾,怎么样?”
家里的客房很多,还有阿姨,其实他一个人住,也麻烦阿姨为做一个人的饭量跑一趟,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况且自己家离医院更近。
沈杏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他看见李川从车上下来等着。没等气氛冷下来,沈杏也很自然地接受李望谨的提案:“可以,麻烦你了。”
“不麻烦。”李望谨不担心沈杏的来历,他也不必去查,沈杏从面相上看着就善良。其实他第一眼见沈杏就觉得熟悉感,尤其是侧面的时候,鼻子和下巴。
熟悉感使他对沈杏警惕心不强,尽管这一起事故不同寻常。
“怎么样?”李川接过轮椅,礼貌性问了一句。
“扭伤,静养,按时换药。”李望谨扶着人上车,这次他也一并坐进后排。
三人都上车了,李川挑眉扭头看了眼李望谨,问:“怎么走啊?”
“先送他去我那儿,之后我和你一起回我爸家里吃饭。”李望谨回答,他在调整沈杏的坐姿。
李川听完,身子探出去往沈杏那儿看了眼,然后缓慢坐好拉安全带启动车子,不高不低应了一句:“嗯,把我当司机不是一天两天了。”
“改天给你发工资。”
李川没吭声,眉头不是很舒展。
沈杏从头到尾没吭声,从上车之后就眯着眼睛靠在车窗不做任何反应,但他在李望谨说到回他爸家吃饭的时候,睫毛不规律地颤动两下,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十多分钟之后,李望谨叫醒他。
“沈杏,到了。”李望谨叫醒他,自己下车把轮椅拿下来,然后打开沈杏这侧的门,接沈杏到轮椅上。
“谢谢。”沈杏好像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力气没有,几乎是靠李望谨才下车坐在轮椅上的,他看见眼前的房子。
这几乎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庄园,不大,但私密性极强,高大的树木将外世阻挡在外,向上望去,天空都被收窄了,尤其此刻夜幕降临,神秘更是笼罩在这里。
“我就不上去了。”李川对李望谨说,同时观察着沈杏,沈杏将目光放在环境上,并没有注意李川的神情。
“好。”李望谨点头,顺着李川的目光看了眼沈杏,随后把人送到房里,交给阿姨,简单交代了几句。
李望谨对沈杏说:“不适应的话,可以先休息,就当酒店了。”
沈杏回答说:“好的,应该会睡得不错。”
李望谨坐上副驾之后,李川还没有发动车子,车内宽敞,但此刻氛围凝固。
李望谨向左扭头,他知道李川这副表情应该是有话要说,就问:“怎么了?”
李川若有所思,看着窗外被风吹着晃动的枝叶,又转头盯着李望谨看,李望谨此刻是正脸对着他。李川说:“你转过去看着前方。”
于是李望谨坐正,把侧脸留给李川,李望谨笑起来:“怎么了到底?”
笑了几秒发现李川还是严肃,就收起笑,也认真起来,问:“发现什么了?”
李川确实笑不出来,他看着李望谨,良久,他觉得这张熟悉的脸逐渐变得陌生,五官被解析,甚至分离了。
最后李川闭眼睛再睁开,才又看见这张熟悉的脸。
“你不觉得,”李川觉得荒唐,“沈杏和你长得有点像吗?”
这一句话说完整了,李川瞬间感觉到毛骨悚然,像是被细微的直觉击中,后背发凉。
他第一反应觉得荒唐。
当两个天南海北的人被认为相像,人们大概率会说“你们很有缘分诶”。但李川说不出口。
此刻,他说完这句话,李望谨的沉默几乎是加重了李川的不祥预感。
但不久,李望谨开口:“我也觉得。”
李川立即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压力被分担出去了,并且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并且当事人很正面地回应,李川的不祥预感被李望谨坦诚的立场化解了一部分。
“尤其是他的侧脸。”李川说。
沈杏的鼻梁高度,形状,以及和下颌形成的轮廓,神似李望谨,只不过较为柔和。如果说,李望谨的质感是钢铁,沈杏就是绸缎。
李川知道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却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对沈杏的第一印象就是远离。
李望谨说:“先开车吧,吃饭要紧。”他目视前方,神情放松,没有李川那般紧张。
车行驶在路上,路程快过半的时候李望谨说:“其实也不像。”
“再说了,像我的话,那得是我儿子才对。”李望谨开了个玩笑。
李川清楚了李望谨的态度,也就不多担心,于是也放松下来开起玩笑:“是啊,以后你儿子长大估计也就是这么俊。”
其实李望谨想得清楚的很。从第一眼熟悉开始,到李川站在第三视角指明这个事实,李望谨不慌。
因为李望谨的鼻子,和李展明都是不太像的:李展明的鼻子虽然高挺但鼻头走势缓和,给人以沉稳内敛的印象,李望谨的鼻子则攻势强烈。
沈杏的鼻子形状与李望谨相似,只是骨骼量感更轻,整体更为精致。
单看沈杏和李展明,是一点都搭不上边的。
并且仔细观察,李川说的沈杏和李望谨“有点像”也言过其实,整体上两者气质完全不同,细节上只有从侧面看来的鼻梁沾得上边。
所以不论是沈杏像不像自己,李望谨都不会再做进一步的调查和猜想,等待沈杏养好伤他将人送回家,两人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就怪了!
蠢猪脑袋李望谨,人家就快要贴脸开大说我俩同一个爹妈了,你还在狡辩。
这就是他们的相识,自以为聪明的天真男孩遇到了狡猾的老狐狸。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