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yurt

13、过去的声音

　　他盯着那张泛黄的相片。
　　“威尔·莺谭。”克莱尔道，“不...威尔·马可夫。”
　　那张相片中是一个苍白瘦弱的男孩，面庞略显病态，却微笑着，直直盯着摄像头，那双眼睛如此专注。
　　“莫非，诸位认识他？”梅利·阿热道，“这...这可真是神奇！他刚来时不过十几岁，也已死去好几年了...”梅利·阿热边说着，边观察神色。他是个体型壮硕的青年，故而一举一动其实都十分明显。
　　“这可真是个巧合。”阿维图斯道，她从克莱尔那儿拿过相片，“这是命运，在不知不觉间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最终它会溺死我们。”
　　“不要想太多，阿维图斯。”阿瑟玛笑道，将阿维图斯手中的相片还给梅利·阿热，解释道，“我们曾与他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威尔·马可夫从家中出逃了，他的父亲正在找寻他，所以我们才知道这件事。他的父亲便是轮播庄的一位神父。”
　　“哦，该死！”梅利·阿热立刻咒骂道，“这小子，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真是——唉！”他面上露出愤怒，不住地摇头。
　　“这张相片，是您拍摄的吗？”阿瑟玛继续问道。
　　“不，这是从我父亲那儿拿到的。”梅利·阿热的情绪仍未平复。“大抵是他拍的吧，唉，这可恶的小子威尔。”
　　“您的父亲？他在——”阿瑟玛道。
　　“他已经...”梅利·阿热凄凉道，鼻头变红，然后抽泣起来，“他已经死了，死于一次野外狩猎，我可怜的父亲。”他干嚎着，“他的身体变成碎块，一定是被野兽活生生撕咬致死的，我真是不孝...无法为父亲报仇...”
　　“野兽？”阿维图斯道，但阿瑟玛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阿瑟玛怀带歉意道，“抱歉，阿热男士。”
　　“没事，没事。”梅利·阿热拿着手帕，擦了擦干涩的眼睛，忽又喜悦道，“我们先去吃饭吧，各位，一定非常合你们的胃口。我先去看看佣人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待梅利·阿热的身影消失不见，阿维图斯道，“阿瑟玛，你什么时候也如此精通人类的行为处事了？”
　　“阿维图斯，我们已在人类世界旅行这么久了。”阿瑟玛无奈道，“或许，应该让西恩和克莱尔编写一本人类交流手册给你看看。”
　　西恩道，“那要请我喝酒。”又看向克莱尔，“还要把他也带上。”
　　克莱尔讪讪地笑了笑，道，“不过，威尔·莺谭，他...”
　　阿维图斯若有所思道，“传闻东部精灵和恶之空洞交易，借此换取了不死的能力，看来所言非虚。”
　　克莱尔问道，“梅利·阿热的父亲被害，会是他做的吗？威尔·莺谭为了报仇，所以...？”
　　阿维图斯道，“野兽——这很符合对东部精灵的一贯描述，所以这个种族算是最为强大的，不生不死。幸好，也是最为稀少的。但是...”她少有地皱眉，“我不想妄下定论。而且，我现在很饿。”
　　阿维图斯眨了眨通红的眼眸，“一直很饿。”

　　希莫·尤里卡正艰难吞咽母亲做的饭菜。
　　她戳了戳盘子里硬邦邦的土豆块，土豆却滑到了一旁，母亲对此的解释是：“食物只需发挥填饱肚子的效用即可。”
　　尤里卡突然问道，“母亲，你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吗？”
　　“小姐？”母亲正从容不迫地叉起一块土豆放入嘴中，尤里卡对此惊奇。
　　“是一种对年轻女性的称呼。怎么了，希莫？”
　　尤里卡的神色有些莫名，她缓缓道，“母亲，你的音调很好听，似乎和我不太一样。”
　　母亲闻言，微笑道，“我曾在阿热大人家做过佣人，自然也学会了不少上流社会的语言。说到这里，阿热大人也有恩于我，我们要好好感谢他。”
　　尤里卡怀疑地、不情不愿道，“我只看出他很虚伪，适合去当喜剧演员，他在这上面挺有天赋，一定能逗得达官贵人哈哈大笑。”
　　母亲用手捂住嘴，不禁笑道，“喜剧？希莫，或许你确实应去做个占卜师。”
　　尤里卡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真的吗？母亲，你终于承认我的天资了——毕竟，我是你的孩子。”她自得地抬起头。
　　母亲用布擦了擦嘴角的污渍，道，“自然，你和我一样聪明，希莫。”

　　阿维图斯、阿瑟玛、西恩、克莱尔，以及这栋建筑的主人梅利·阿热都坐在长桌前，上面已摆满珍馐，食物的热气不断向上飘扬。
　　梅利·阿热招呼道，“请享用，美丽的女士们，以及为数不多的男士们。”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自认为很幽默。
　　阿维图斯挑起几颗果子放入口中，红紫色的果汁在口腔炸开，于是她伸舌舔了舔，并奉承道，“美味，美味极了——梅利，在晚餐后能否派几位女佣到我房间里？”
　　梅利·阿热似乎对她的回应深表感动，道，“当然可以，阿维图斯。”然后又转向一侧咳嗽了几声，问道，“不知各位准备在寒舍停留多久？”
　　阿瑟玛礼貌回应道，“约莫几天，阿热男士。”
　　梅利·阿热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不，请不要这样称呼，唤我梅利便可。那各位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阿瑟玛道，“向南。”
　　梅利·阿热道，“啊...南方...那可以到琼台皇城...”他的话突然止住了，有些发愣。
　　克莱尔见状，便问道，“请问这里有教堂吗？我曾是教院的学生，想要在此——”
　　闻言，梅利·阿热立刻看向克莱尔，态度陡然热情起来，“原来您熟识望恍教言，那是非常、非常好的。就在东北方，那有一座小教堂。”他站起身，朝东北指着，“我明天就派人打扫一番，我父亲也会极高兴的，小神父，望恍的神圣会洗刷那里的脏浊。”
　　克莱尔对“小神父”这一称呼腼腆地笑了笑，但也没有否认。
　　梅利·阿热又问，“您曾在那所教院学习呢，小神父？”
　　克莱尔答道，“琼台皇城里一所很大的教院，我只是其间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而已。”
　　梅利·阿热似乎被泼了一盆冷水，但还是维持笑容道，“没想到小神父竟然是如此高贵的人物，是从琼台过来的大人物。当然，看各位都风采不凡，这也是可以料想的，是我愚笨了，若是父亲在定能一眼看出的，他早年时也曾在琼台皇城打拼，有所名声。”他叹了口气，又话锋一转，“这样想，并不能责怪父亲对于威尔那小子的惩戒了——不孝的人，理应被如此对待吧？”
　　克莱尔抿了抿唇，犹豫道，“我、我认为并非如此，若是未尽养育之责，那便不必——”
　　梅利·阿热插嘴道，“此乃望恍所传授的吗，小神父？”
　　克莱尔道，“自然不是，但...”他没有说下去，“不言”——这个道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梅利·阿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些不必牵挂，让我们来喝酒吧！这酒也是好酒。”
　　西恩已经喝完了一瓶又一瓶，他一直保持沉默，或许是因为他只能看到酒。
　　阿瑟玛微笑着举起酒杯，阿维图斯似乎面带茫然。
　　这是一次美味的盛宴。
　　待一切享尽，梅利·阿热已经满脸通红，醉醺醺的，由佣人搀扶着回到房间，但还不忘回头道，“明日见，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明天会是个有阳光的好日子。”
　　克莱尔发现梅利·阿热的双眸亮晶晶的，或许只是灯的反光。
　　西恩很利落地道了声“晚安”，便怀揣几瓶酒离开了。
　　只剩下三人还在静静享受这个良夜。
　　阿维图斯道，“今天，似乎对我来说是全新的。”
　　阿瑟玛问，“怎么了，阿维图斯？”
　　阿维图斯道，“梅利·阿热似乎很怀念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死了。但我是血族，血族的寿命都很长。”
　　她对阿瑟玛摇头道，“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你呢，克莱尔？”
　　克莱尔道，“阿维图斯，我的母亲还活着，我的父亲...应该也还活着。所以，我也尚未认识这种情感。”
　　阿维图斯问，“但你看上去也很伤心。”
　　克莱尔摇头，“这不是伤心，我想...”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这是期待落空的感觉。”
　　阿维图斯笑了，“失望——我同样陌生。”
　　克莱尔道，“看来你和幸福是至交好友。”
　　阿维图斯道，“我和饥饿也相识已久。阿瑟玛，你呢？我想我们应该一样。”
　　阿瑟玛专注地盯着阿维图斯，克莱尔发现她的眼神与那张旧相片里的威尔·莺谭如出一辙。
　　阿瑟玛道，“我很满足，阿维图斯。”
　　克莱尔本在笑着，但他的笑容渐渐褪去——如果按照梅利·阿热所说，那张照片是他的父亲所拍，威尔·莺谭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