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凡尘》翙妱

6、情念千年

　　这一处洞窟约有十丈宽，碎石横生的石壁上挂满了枯藤，昏暗中看得不太真切，只有一股子阴湿的腥臭味徐徐萦绕。

　　洞窟仿佛没有尽头，巽鎏自由落体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还没有触到底下。

　　她稳了稳身形，挥手唤出一道白光照亮此处，入目却是一片令人作呕的惊骇之景。

　　整片石壁都被血液浸染，无数尸骨被层叠挤压塞在石壁之内，原来石壁上凸起的不是碎石，而是被困死在其中的白骨，当中还有几具尸骨没有腐化，血淋淋的骨肉就这么悬挂在石壁上。

　　巽鎏打量了两眼，觉得那几具尸骨似乎有些眼熟，但她并没有细想，粗略看过后便继续飞身往下。

　　运气飞身比自由落体快了许多，两边的景物皆变成了残影，洞窟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双脚接触到实地的那一刻，周遭的空间已经大了不止数十倍，干枯的藤蔓也越发翠绿。

　　巽鎏猜想得没错，妖物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被娄沙城人视如纯洁皎月的十二瓣月藤花竟然在暗中成了精，还以血肉为食，这底下的累累白骨，那妖物身上的血孽足以滔天，再加上这满城人的怨念，怪不得能造出这么一个假以乱真的幻境。

　　“妖物。”巽鎏抬眸对上那洞窟中心妖气弥漫的花苞，直接开门见山道：“交出你抓的人，再散去这方幻境，留尔全尸。”

　　女子话语淡漠，冰霜长剑凝化于手，一言一行中皆蕴含着令人不敢轻视的威压。

　　真身显露在外，而元神藏匿在花苞中的花妖虚影早已经冷汗遍布，妖气凝聚而出的身体不住在颤抖着。

　　太恐怖了。
　　那人只需站在那，千年前差点形神俱灭的阴影一瞬间就再次被唤了出来。

　　被封印的这千年中，它差点忘记了，如今站在它身前的是曾经镇天山上修为实力最强悍的捉妖师，死在她手中大妖不在少数，就算有传闻她曾葬身于登天梯之上。

　　但这等天道宠儿，又怎会轻易就死去？

　　还有那心思阴毒无比的华落纤，这两人简直就是盘踞在它心头挥散不去的梦魇。

　　花妖躲在本体之内，又想到先前被那华落纤威胁之事，心中止不住的悔恨。

　　它就不该因逞一时之快将她们拉入幻境，如今倒是给自己找了把悬梁利刃！

　　外界传闻真是害死妖！

　　花妖心中惊惧万分，想要装鹌鹑不理会外边站着的杀神，但又想到手段比外边这位还要折磨人的华落纤，心中再怎么抗拒，也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花苞中现出身形。

　　“哪……哪来的捉妖师！胆敢……胆敢……”花妖声音颤抖，心中打好的狠话草稿是一句都不敢说出来。

　　没等巽鎏先疑惑花妖的怪异，隐匿身息躲藏在藤蔓牢笼中的华落纤倒是先发了话。

　　她以传音入花妖耳中，“丑东西，你要是敢露出马脚让阿鎏察觉不对，我就扒了你的骨血制成燃魂灯！”

　　花妖：“！！！”

　　她不敢再多话，操纵着藤蔓就朝巽鎏攻去，缠绕在石壁上的藤蔓看似瘫软无力，实则一动起来就犹如玄兵利刃，几个照面间就将整个地底扰得碎石满天飞。

　　旋飞的碎石都带着最尖利的一面，在藤蔓之上来回飞弹。
　　巽鎏躲避着藤蔓和碎石，旋身在半空中一道冰寒剑气劈向花苞之处，她单手撑着飞速而来的藤蔓，借力踏着藤蔓逆行而下，所过之处皆被冰霜覆盖，几道试图拦截她的藤蔓也在半道中被寒冰震碎。

　　“嘭——”
　　长剑劈在花苞之上震出道道灵波，整个地底空间都被寒气围绕。

　　巽鎏踏在花苞之上，剑尖直对花苞中心蜷缩着的那道虚影。
　　“把人交出来。”

　　交……交不出来啊！她自己下来躲着不出去的！
　　花妖又怒又怕，它是两边都得罪不起，也打不过，在这阴暗地底下被封困了几百年，好不容易凝汇了力量冲破封印，又被那满口谎话的死丫头再次封印，它本以为能靠着那不知名法宝再次冲破封印，怎料又碰上了这两个千年前的杀神。

　　难道它就命该绝于此地吗！

　　花妖满心不甘，本体花苞随着它心中怨念骤然变大数倍，紧闭合拢的十二片花瓣尽数撑开，莹紫流光妖异闪烁，整个地底下的藤蔓都因此而躁动了起来，甚至冲破了寒霜的束缚，全数朝着巽鎏攻来。

　　巽鎏一时不察，被妖气震飞数十米远，好在她及时稳住身形，反手往后一劈。
　　“铮——”
　　长剑在劈在藤蔓上一阵颤动。

　　巽鎏旋身立于半空，无数道伴随着花刃的藤蔓以包围之势向她袭来，她不躲不避，长剑立于身前，翻手掐诀，一株冰莲虚影于她身后绽出炫目光华。

　　霎时间，急袭而来的花刃和藤蔓都被瞬间封冻，身前长剑化作数柄飞散四周，每一柄长剑都封锁在各处角落，剑尖皆对准中心那一朵盛开的十二瓣月藤花。

　　巽鎏身形闪现至月藤花之上，脚下虚虚踩着一点花尖。

　　她垂眸看向那花芯中的虚影，眼底已经有了几丝不耐，“我再说最后一遍，把人交出来。”

　　要不是打不过，花妖真想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是它不想把人交出去吗？是它不想吗！
　　它比谁都想把这两个杀神送走！
　　但是天可怜见的，那该死的抽风华落纤自己赖着不走，倒让它一个小妖来承受巽鎏找人不见的怒火！
　　他爹的！她们两个道侣之间闹的矛盾，为什么要让它一个小妖掺夹在其中！简直有病！

　　花妖这边心中骂声不断，还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与巽鎏过招，不多时，身上已经被冰霜冻出数道裂痕。

　　华落纤隐匿在藤牢之中，底下的绿藤已经被冻成了冰晶，冰霜肆虐之下，连带着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气。

　　她盯着底下那与记忆中毫无两样的身姿，只觉得心口不住地乱跳，彻骨的冰寒都降不下她双颊上的艳红。

　　她的阿鎏，一直都这般好看，尤其是凝霜斗法的时候，寒冰相衬之下更是美艳无双。

　　瞧着巽鎏与花妖来回斗法屡占上风，那花妖已经被逼得真身本体一起显现，感觉再打下去，这一处地底就要塌了。

　　这花妖倒也是有些意思，分明怕阿鎏怕得要命，又要强装镇定与之斗法，看着真令人心烦。

　　华落纤心中冷哼，碍眼的东西，若不是留它有用，她真想即刻就将其诛灭于世间。

　　她悄悄捏起一点冰块，趴在牢笼中一下接一下地敲了起来。

　　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混乱的打斗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好在巽鎏本身感知力就过人，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一点微弱的声响。

　　她一掌将临近身前的花妖拍飞，冰棱刺凝于掌心朝声响传来的方位刺去。

　　如利刃般的棱刺震碎层层冰藤，最后堪堪钉在一根手臂粗壮的冰藤上，冰霜被震碎之时，巽鎏也从飞散的碎晶中看到了她在寻找着的人。

　　一头银发白得刺眼的“阿鎏”就这么趴在牢笼中，那一双含着水光的异瞳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朝她望了过来。

　　还有力气委屈落泪，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巽鎏悬在半空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挥手唤出一道冰罩护住“阿鎏”，转身对上花妖时不再留手，周遭肆虐的寒气更盛几分，围绕四周的冰剑受到召唤，皆数颤动着朝十二瓣月藤花本体刺去。

　　花妖此刻已经现形状态，它与花身本体分开对抗巽鎏，本来还在为能在巽鎏手下多过了几招而沾沾自喜，没想到还没高兴上一会，更具骇人的威压顷刻间袭来，顿时就将它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巽鎏就要攻到眼前，花妖施法要躲，然而刚一动，从神魂中传来的疼痛瞬间就卷席了它的全身。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地底。

　　原来是那朵十二瓣月藤花的本体没有挡下冰剑的攻击，眨眼间就被刺成了一个寒刺遍布的冰花，不过让巽鎏高看几眼的是，那朵大花竟然没有在冰剑下粉碎。

　　看来这妖物还是有点本事的，还是速度解决了，免得被它脱身逃跑，留下后患。

　　她双手凝诀，无数冰刺拔地而起，整个空间都被寒冰覆盖，连一丝妖气都渗透不出去。

　　花妖被冰刺逼得越退越后，直到背脊抵上了一堵阴冷的冰墙，它退无可退，若是被巽鎏这些冰刺穿透，它的下场怕也是和周遭的藤蔓一样，冻成冰砖又被敲得粉碎。

　　花妖握紧双手，以求助的目光偷偷瞥向还趴在冰牢中的华落纤。

　　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要是再不出手，它就真的要死在这个杀神的手里了！

　　花妖心中怨念万分，见华落纤还是没有出手的迹象，不由得恨意更甚，也忘记了，分明是它自己听信谣言，想要将她们两人拉入幻境中以报当年的仇恨。

　　花妖攥紧拳头，右掌心中那坚硬的物件几乎要在它手中戳出一个洞来。

　　它不想死——

　　花妖暗中施决想要脱身，只是它的手刚一动，瞬间就被巽鎏看穿了动作，一枚冰刺顿时自下方穿透了它的半身。

　　“啊——”
　　花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施决的动作也被打断，它失去了最后一点逃生的机会。

　　“不……不要杀我……这一切都是——”
　　花妖瑟缩着将自己蜷在角落，它想活着，甚至天真的想要告诉巽鎏，是华落纤威胁它绑架她的，更是她自己将自己藏起来的。

　　花妖想要将这些告诉巽鎏，求她放过自己一条生路。

　　然而它口中的话还未能说到一半，身后靠着的冰墙轰然碎裂，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了它的四肢，将其拖向冰墙之后的黑暗中。

　　这一过程不过短短一息，冰墙碎裂又重铸，而那花妖已然消失在了这一方空间中。

　　巽鎏一怔，反应过来挥散冰墙就要追上去，身后忽然传来的一阵痛苦嘤咛令她止住了步伐。

　　她来到“阿鎏”的身边，将她扶起，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瞬间传入她的鼻腔中。

　　巽鎏心中一震，第一时间循着血气找去。
　　只见华落纤是捂着自己的左腹，面露痛苦委屈之色。
　　她带着哭腔，“阿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