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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出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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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临海,热,湿。
云一团一团滚过去,蓝天底下棕榈树叶随风轻晃,红旗飘扬。
雕了字的巨石之后,庄严的四方建筑里面,是法庭。
“现在进行法庭调查。”
审判长庄重道:“首先,由原告向法庭陈述诉讼请求,以及所依据的事实,和理由。”
控方律师:“9月17日晚八点,我当事人的儿子,瞿先生,在他和他前妻柴女士共同买下的房产中,被柴女士用锤子两次敲中头部,不治身亡。由于此前两人积怨已久,和父母同住时就经常爆发争吵,所以,我和我的当事人认为,柴女士涉嫌故意杀人。请法院依法判决。”
审判长点了头,朝向蔺长同:“辩方代理律师,你可以针对诉讼请求发表代理意见了。”
“好的。”蔺长同也朝审判长点头致意。
他面向控方律师,说:“两点。第一,瞿先生是在晚上八点发现门锁了以后,撬门进入的。第二,柴女士所持凶器——锤子,是因为那个装工具的小桶就放在门后,而‘随手’抄起来的。他们已经离婚,柴女士是认为,瞿先生要对她实施□□,出于防卫目的,才向他敲了两锤,直至他无行为能力。这不符合故意杀人。”
“所以,”蔺长同说,“请求法院依法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
“控方对起诉事实、理由和诉讼请求,还有变更或补充吗?”审判长问。
“有。”控方律师说,“我想向柴女士问几个问题。”
审判长:“好的。”
控方律师看向对面:“柴女士,瞿先生撬门进入的时候,您正在做什么?”
柴女士说:“我正在看电视。”
律师:“什么时候发现瞿先生进来的?”
柴女士:“我听见外屋门锁有动静,就把电视静音了,听了一会儿好像是真有动静,就出去看,走到门口正好他推开门进来。”
律师:“他对您说什么了吗?”
柴女士:“没有。”
律师:“他碰您了吗?”
柴女士说:“没有,他没来得及!他一脚迈进来的时候我已经一锤子上去了!不过、不过我那一锤子只锤到他下巴!”
律师:“所以您攻击他的理由是?”
柴女士:“他会□□我。”
“是的。”控方律师再次面向法官,“柴女士也说,瞿先生‘会’□□她,而□□并未实施甚至没有端倪,属于针对控方所说第一点——撬门而入所做出的主观臆断,因此属于假想防卫。我的意见是,柴女士防卫过当,应依法量刑。”
在审判长的示意下,蔺长同再次开口。他先笑了一下,第一句是:“很有意思。”
蔺长同看着对面律师说:“如果我再提一条,此前柴女士和瞿先生离婚的原因,就是瞿先生屡次酗酒,并在酗酒后强行和她发生性关系甚至在她的生理期——那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9月17日当天瞿先生恰恰就结束了一场酒局。你,是不是还要把假想防卫,改成事先防卫?”
“别改来改去了,我知道你心里没底。”蔺长同风流儒雅地翻过一页,“就是正当防卫。第一,房屋产权问题。你提到了,这套房子是柴女士和瞿先生共同购买的,但重点在于,从始至终这套房都归于柴女士名下,婚前是,婚后也是。所以从8月26日他们离婚的那一刻,瞿先生就必须征得柴女士同意才能进入房屋,如若不然,就是私闯民宅。何况他们已经离婚并分居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从晚上八点钟瞿先生撬门而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侵犯了柴女士的住宅安宁权,在此期间,柴女士有权用任何方式维护自身权益,包括殴打他、将他逐出。至此,柴女士的第一锤,无罪。”
“第二,瞿先生被打后的作为。他可以跑,可以离开,也应该离开,但他没有。不仅没有,他实施的行为甚至不属于防卫。就证据而言——证据会在稍后呈上——就证据而言,柴女士睡衣前领被撕扯变形,瞿先生尸检的皮下出血状况又显示生前曾被人极力推阻过胸腹甚至指甲陷入,头骨被锤的角度又解释为人正面右手抡出锤头敲击所致。”
“那么,即便从现在开始柴女士不说一个字,我们也可以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瞿先生反抗,必然。但他反抗之后呢,控制住柴女士的手,并实施□□。这也就是柴女士那一锤敲出去了,如果没有,瞿先生将完成侵害。所以,第二锤,无罪。”
蔺长同端出一个笑,面向审判长:“这就是我的意见。”
控方律师咬了咬牙。
他说:“但柴女士的行为致使了瞿先生的死亡,明显超出了必要限度。即使是正当防卫,也属于防卫过当。”
蔺长同挑眉:“你家通网了吗?民法典更新了。《刑法》二十条第三款,无限防卫。回去买一本吧,淘宝二十九块八包邮。”
……
——现行刑法20条第3款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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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快慢重叠,人员陆续离开。
“谢谢你蔺律师,谢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闭庭之后,柴女士跟在蔺长同边上,蔺长同在桌前签字,随口:“嗯,不谢。应该的。”
柴女士两手拧在一块,“我都,我都以为怎么也得判刑的,起码也要赔钱了。要不……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吧!我知道一家……”
“不是付了律师费么?”蔺长同把笔扔下,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扭头就招呼杨童回去了。
一般一个案子结束以后,蔺长同对当事人的亲切程度都会明显冷淡许多。需要他额外花费心情的只有工作和秦与。不,对工作才叫“额外花费”,爱秦与他心甘情愿。
杨童:“蔺老师我去个厕所就来!”
蔺长同:“嗯。”
然后心里想这孩子是不是尿频。
他站在楼道口一边等杨童,一边低头看手机,余光瞟见那女的又奔着他来了,不假思索一个电话拨给秦与,把手机靠在耳边假装很忙。
然后。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蔺长同:“?”
这才几点,十一点半,这就关机了?
再打一个。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蔺长同:“??”
“蔺律师……”柴女士不好意思地站在他跟前,“还是请您吃顿饭吧。我们本地的风俗,不请不合适。”
蔺长同:“没时间。”
柴女士:“时间可以您定的。”
蔺长同:“那就3001年,你要是没死再来找我。”
柴女士:“……?”
这男人隐约是个好人来着??
杨童出来了,蔺长同抬腿叫上人就走。如果柴女士看一眼手机,会发现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被删干净了。
蔺长同:“刚重点都记了?”
杨童:“记了,您看看吗?假想防卫、事先防卫、正……”
蔺长同:“喂小秦主任?”
这回倒是打通了。
杨童:“……”
蔺长同握着手机:“你哥手机关机了,他没出事吧?……噢没事就行,你忙吧。嗯,拜。”
杨童:“……我要接着说吗?”
蔺长同扭头看了两眼,确认没人,说:“不用了。直接整理成报告,我回去给你批。”
杨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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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真的热,十月也热。估计要下雨,云连成一大片往头上盖,蔺长同绷着脸就回酒店洗澡了,不仅洗澡还要换一身衣服。
然后,第一件事,依旧,给秦与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蔺长同:“?”
这都十二点半了,是给手机充电还是给人充电,充这么半天还开不了机?
笃笃。
杨童在敲门。
蔺长同过去开开,“收拾好了?”
杨童背着包:“嗯,收拾好了!今天也管大餐吧?”
“谁吃他们的饭,餐标五千一桌十个人。”蔺长同回去一样样收拾随身物品,说:“今天咱们待的这边,有一家文昌鸡特别出名,我带你去吃。”
杨童眼珠子都亮了:“真的吗!蔺老师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嗯,真的。”蔺长同拿了房卡关上门,“我学学,回去做给秦与吃。走吧。”
杨童:“……”
路上,蔺长同又给秦与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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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宝贝儿。给我打电话了?”
下午两点半,秦与回电了。
蔺长同插兜站在大会议室门外,无奈地握着手机:“才看见?”
秦与:“手机没电关机了,没充上电。”
“三个小时,”蔺长同说,“亲爱的,至少三个小时,你都不用手机的吗?”
那头秦与在笑,说:“今天22号,你是不是要讲案例,几点开始?”
蔺长同:“还五分钟。”
秦与:“那你赶紧入场吧,别误了。”
蔺长同:“嗯。”
挂了电话,蔺律师领着杨童从正门进去,风度翩翩,直到走出四五步才反应过来,最后那句话好像有什么不对。他眼睛一亮,紧接着就从人群中一下捕捉到那张极熟悉的面孔,逆着光往这边看——
秦与。
高挺鼻梁上架着金属框镜,下颚线笔直,藏蓝西服,黑色领带,领带打成半温莎结。
对视的同时,双方都笑了出来。
蔺长同快步走过去,就听秦与在那:“啊,这不是我们蔺律师么,久仰大名,没想到来进个修,都能在这里碰到您,真是十分凑巧。”
蔺长同绷不住地偏头笑,“你是不是……有病。所以你中午那会儿在飞机上是么?”
“是啊,”秦与恢复正常,“九点的飞机,下飞机以后先去的酒店,安顿行李。”
蔺长同:“你就舍得,不接我电话?”
秦与说:“惊喜么。我也是你走了之后收到的通知,发现正好赶上你带课……”
俩人嘀嘀咕咕其实声音不大,但在全员到齐马上就要开始研究课题的氛围里,就显得略突兀,杨童在边上捏着嗓子提醒他:“蔺老师……!上课……!”
虽然他蔺老师现在看起来非常温柔正常,但是蔺老师温柔那才不正常!下一秒他们会亲的!阻止!快阻止!!
杨童:“上课……!”
放屁一样。
非得秦与朝他一眨眼:“去上课吧,到时间了。”
蔺长同:“好。”
杨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