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将醒》旧枝子

10、承诺

　　铿铿铿——
　　是敲门声。
　　“妹妹，睡觉了吗？”启桦靠在门边，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回应。他特意放柔了声音，因为他觉得有点愧疚。
　　本来以为他像往年一样应付的行个礼就可以离开了，没想到今年父王却拉着他聊了很久的天。
　　他的父王不是别人，而是光明星的星王啊！当着其他人的面，他是必定要给他父王这个面子的，所以只好硬着头皮一直陪着。
　　当他好不容易结束应酬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舞会已经结束了。铃兰大花园里没有一个人，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风在吹着。
　　他当时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马上返回，脚一踏进宫里就拐去了邬柠的房间。
　　过了好几秒，门开了。
　　邬柠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也随意的披散下来，看上去是要准备睡觉了。她低着头，开了门就马上转身回去，也不愿抬头看看启桦。
　　启桦见她这个样子，更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马上也跟了进去。
　　邬柠盘腿坐在床上，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跟她面对面。
　　“怎么了？是生我的气吗？”启桦微微偏着头，语气温柔宠溺。
　　“没有。”邬柠垂着双眸，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
　　启桦微微皱眉。
　　她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告诉我怎么了。”启桦双手按在邬柠肩头，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却被她轻轻地避开。
　　她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着急。
　　“邬柠！”他使力摇了摇她的肩，像是要把她从她自己的梦里唤醒。
　　邬柠终于在经受了几次摇晃之后抬起了头，脸色苍白，连嘴唇都不剩几丝血色。她双目有些涣散，明明是在看着启桦，却又仿佛没在看着他。
　　启桦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满脸焦急。
　　邬柠盯了他半晌，眼神渐渐聚焦。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打掉了搭在她肩上的两只手。
　　“三皇子，让我离开吧……”她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带了些哀求。
　　闻言，启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眉头紧锁着盯了她半晌，却又在一瞬间松开。
　　“离开？呵！”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双眸中盛满怒火，火中倒映着邬柠小小而苍白的脸。
　　他担心了这么久，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她脑子里想的还是要走。
　　邬柠抿了抿唇，不敢再看启桦的眼睛。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启桦的语气中带着戏谑和不甘，“我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对你好，对你更好，可你只想着离开。”
　　邬柠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她低头，眼泪又一次默无声息的流下。
　　“低着头做什么？抬头看着我说啊！”启桦气极，一把扳起邬柠的脸。
　　只见她那张小脸上早已泪流成河，大眼睛里充斥着内疚和悲伤。
　　启桦心头一疼，再狠的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他慢慢把手伸向她的脸，一下一下擦拭着她的眼泪。
　　刚流出来的泪水，还是温热的。
　　邬柠感受到了他指尖的颤抖，心头更不是滋味。
　　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紧牙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软。
　　启桦帮邬柠擦眼泪的手停住了，半晌，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邬柠，你还是不信任我吗？我知道，将你认成妹妹是我一厢情愿，把你留在身边也是。”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不是星后生的儿子。”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却可以从中听出他极度隐忍的悲伤，“我是父王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别人都说父王和母后感情很好，说父王从来不娶小妾，其实是因为母后她……用了各种手段，父王在外面的女人都被她弄没了……而我的亲生母亲，秘密生下我之后也被她抓去，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过她。父王不忍心我一个人流亡在外，便以再也不在外面找女人为条件，让母后同意把我带进宫来。”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觉得母后那么的温柔，总是很关心我的事，是个好母亲。但是，我渐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母后总是给哥哥们好多好玩的东西，也会督促他们读书学习，但每次我向母后要东西玩，问母后我可不可以跟哥哥们一起学习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答应，说过几天再让我去。就这么过几天过几天，就再也没提起来过了。每次都是这样，她答应了我无数的事情，却没有一次是真正实现过的。”
　　说到这里，启桦声音都在颤抖。
　　“直到后来，我十岁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哥哥们在偷偷讲悄悄话，才知道我不是母后亲生的。所以母后明面上对我好，实际上根本就想让我消失的，对吧？我讨厌她，讨厌我的兄弟们，也讨厌像母后那样给了承诺却又无法实现的人。”
　　“邬柠，我只想要一个亲人。”
　　温霖碧对他童年造成的阴影太大了，让他不再轻易的相信别人，一直对别人保持着敌意。
　　才十岁的他，就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邬柠听得眉间直蹙，心理防线正在土崩瓦解。
　　她又何尝不渴望得到双亲的爱呢？启桦的悲伤，她太能共鸣了。
　　心中勇气横生，她起身，一把抱住正沉浸在过去悲伤中的启桦，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肩膀，软声安慰道：“我知道啦，我不走了，我保证。”
　　很快，肩膀处就感受到一阵轻轻的摩擦，她知道，是启桦点头了。
　　这是他们距离彼此最近的一次，也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启桦的头深深埋进了邬柠的肩窝，感受着她身上舒服温暖的体香。他微微一说话，邬柠就能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温热，这让她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最终，她扭了扭身子，强行将启桦从她的身体上剥离下来。
　　“三皇子，迟了。你明天一早就要去参加首领大会，万一睡眠不够，会议开着开着睡着了怎么办？“邬柠给了启桦一个关心的眼神，然后将他往大门的方向推去，“所以你先回去睡吧，其他的事等你开完会回来再说。”
　　“嗯。”启桦毫无迟疑地答应了。
　　既然邬柠都这么说了，他相信她是不会偷偷跑走的。
　　笑容又慢慢爬回他的脸上。
　　“那哥先走了，乖乖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好玩儿的。”临走前，启桦使劲儿揉了揉邬柠的脑袋，忍不住挑逗了她一下，这才离开。
　　“对了，说好了哦，下次别喊我三皇子，喊我名字或者哥。”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远远的，但很清晰。
　　“知道了。”邬柠难得大声说一次话。
　　但谁知道呢，这次他们一分开，再相见已是多年后的事了。
　　送走启桦的邬柠开心躺回床上。临睡前，她眼中眸光忽得一闪，隐隐跳跃出了些红色。
　　次日，天光大亮，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邬柠起床后用梳子梳顺了自己的长发，换上了启桦为她准备的粉色长裙，然后出门了。
　　她穿过好几个花园，转了好几个弯，最终抵达一处外观极其华丽的私人住宅。
　　这住宅光是看外表就足以令人震撼。
　　雄伟耸立的即视感，像一座高山挡在眼前，一股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门口重兵把守着，邬柠刚靠近一点，他们就全部向邬柠跨出一步，武器紧握在手上，眼睛紧盯住邬柠，好像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般。
　　“我找星后。”邬柠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士兵鹰似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邬柠，微一点头，然后按下自己的手镯，把手抬起来凑近嘴边：“报告，有位小姐求见。”
　　对面不出几秒就传来了毫无感情的女声：“报上名字。”一听就是木菱的声音。
　　士兵转过头看向邬柠，向她发出了无声的询问。
　　“邬柠。”邬柠凑近手镯回道。
　　安静了几秒，木菱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
　　士兵马上向后一挥手，大铁栏缓缓开出一个口，正好够邬柠通过。邬柠刚一进去，铁栏马上嘭得一下关上，生怕别人会闯进来。
　　只是刚走没几步，邬柠就突然很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几秒钟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她四下看了看，眼睛瞬间瞪直了。
　　这里是宫殿吗？
　　入目的那片大花圃修建的精致极了，不仅中间的花色搭配得当，连周围的围栏上都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大块水晶石，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周围绿萍草地的面积很大很大，一眼望不见边。
　　尽管如此，邬柠却因为胆怯，愣是一步不敢动。
　　“上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如此对她吩咐道。
　　邬柠吓一跳，以为是里面有人对她喊，于是那扎了根似的脚终于开始动了。她刚走到门前，门锁就自动弹开，好像是感应到了她的靠近。
　　邬柠缓缓推开门，踏入了里面的金碧辉煌。
　　大厅有些空荡，只有一根根纯金打造的柱子竖在两旁，凸显出中间那条宽敞的大路。
　　琉璃灯用长绳牢牢吊住，悬置天花板，流光溢彩，华美非凡。
　　一些五彩的水晶石随意堆放在柱子边上，彰显着主人的富贵。
　　“邬小姐喜欢水晶？”优雅柔美的声音在大厅一处响起，余下一串回声，像是有千百个人在问这个问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用气场施压。
　　邬柠连忙把目光从水晶上挪开，四处搜索声音来源。
　　片刻，大厅里突然又传出了嗤笑声，然后是一串高跟鞋触地的声音。
　　温霖碧偏白的头发随意扎起，欲掉未掉。她身着金色一字露肩裙，正好露出了性感的锁骨，胸前的汹涌也若隐若现。裙尾长至地上，她也不嫌地脏，就这么随意的拖着。脸扑过粉了，加了点腮红，还上了眼影勾勒了眼线，总之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么看都觉得年龄绝对不过三十。
　　昨夜白亭相邀，只是微光，邬柠没看清多少温霖碧的脸，今日一见，顿时感慨不已。
　　可……星后一个人在家，打扮成这样是要如何？而且，这么露骨的装扮，出现在星后的身上实在是不合适吧？
　　邬柠敛了内心的疑惑，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正在慢慢延伸开来：“星后，我……我是不小心闯进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一清醒过来，就在您的花园里了。”她的声音带了点颤抖，显然，她昨日被吓得不轻，面对温霖碧的俯视仍是害怕的。
　　“哦？”温霖碧挑了挑眉，看上去颇有兴致。她伸手朝一个方向随意一勾，一张棕红色镶满钻石的单人沙发便飞快移过来，稳稳当当停在了温霖碧的身边。温霖碧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冲邬柠抬了抬下巴，“来都来了，有什么要说的吗？昨日跟邬小姐聊了这么多，一晚上时间过去了，邬小姐应该很有感悟吧。”
　　邬柠抓住衣角，手心快速分泌出汗水。
　　“星后，其实……三皇子认我做了妹妹。所以……我们之间不会发生您所担心的那些事的，我保证。”邬柠一直偷偷观察着温霖碧的反应，发现半倚着的她真的有在听之后，邬柠的眸中染上了一丝希望，“所以，我恳请星后让我留下。”
　　温霖碧随即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邬小姐还挺聪明的嘛，竟然听得懂我的意思。”她的语气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但不离开是你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了。不过，聪明人也会犯糊涂，值得原谅。”
　　邬柠没听明白：“为什么是错误的？”
　　温霖碧挑了挑眉：“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的话语柔中带刺，令人毛骨悚然。
　　邬柠一经提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星后在监听她？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星后都听到了，启桦对她说的那些话……都被星后听到了？
　　恶寒自心中升起。
　　是啊，星后讨厌启桦，又怎么会让可以给他带来快乐的邬柠留在他身边呢？她凭什么要让启桦快乐？
　　“邬小姐啊……”温霖碧的感叹声在大厅里回荡来回荡去，像极了幽灵，引来阴风阵阵，“如果留在三皇子身边，你会招来很多麻烦的呢……但我身为星后，是仁慈的，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离开他？”声音在最后骤然变得凌厉。
　　邬柠浑身一震，咬紧牙关。
　　不……不！她答应过启桦了，她不能背叛自己的承诺！
　　“对不起。我不能。”邬柠扬起脑袋回道。她虽浑身发抖，但目光坚定，竟直接直视了温霖碧的眼睛。
　　温霖碧神色一厉，瞳孔颜色瞬间加深。本来棕色的瞳孔霎那间演化成暗红色，像一汪暗流，引人注目却又暗藏杀机。
　　她耳边的红宝石耳坠一晃一晃的，上头的红色光芒闪的邬柠几乎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怎么……头突然好晕？
　　邬柠刚惊讶于温霖碧的瞳孔，却突然感受到一阵眩晕直向她击来。
　　“邬柠，离不离开启桦？”温霖碧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添加了几丝魅惑，让邬柠神志更加混乱。
　　这时，拐角处出来了一个机器人，它的眼睛是透明的，往深处看，是一个摄像头。它静静地站在柱子边，眼睛直盯邬柠，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我不……”邬柠眉间紧蹙，右手按紧了太阳穴。她依旧拒绝，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弱弱的，毫无攻击力。
　　“邬柠……邬柠……”
　　温霖碧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撕扯着她的所有脑神经。
　　脑子好像要炸了一样！
　　邬柠痛苦地闭了闭眼。再张开时，已是一脸的平静，好像刚才的痛苦都不复存在了。
　　温霖碧深深地笑了，耳上的红宝石亮得更是耀眼刺目。
　　真是不乖啊……
　　“邬柠，你愿意离开启桦吗，那个你刚认的哥哥？”温霖碧朱唇轻启，缓缓问道。她的眼里满是轻蔑，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胜利。
　　“是的，我愿意。”邬柠的声音清清浅浅，没有半点留念，不带任何情感。
　　“是自愿的对吗？”
　　邬柠点头，面部表情依旧毫无波动。
　　机器人的角度只能拍到她的侧脸，却无法记录下她眼神中的空洞。
　　很好，就是要这种效果。
　　温霖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盯着邬柠看了片刻，扬声道：“木菱，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