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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吹箫警觉地四下张望,无意间看到天花板上的藻井壁画,他“咦”了一声。

      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原以为宗教建筑的壁画内容无非人物和故事,但他们看到的明显是些数字和字母混杂的符号。

      这绝对不是自然语言,只有周夏认出来了那是什么。

      须叔曾给他讲过哥德尔数,那是一套逻辑符号,属于比较前沿的数学理论。

      当时他因为理解困难,还被须叔骂了好久,连着好几天都在琢磨那玩意儿。

      “壁画上那个减号是不是在动啊?”吹牛道。

      阿焰定睛细看,说:“确定是减号?我看怎么像下划线。”

      周夏把目光转向陆世风,小声道:“为什么我们能在这里看见大脑思索过的东西和场景?”

      被野兽追击时,他就认出来它们是自己小时的涂鸦,当时因为这个还被老周表扬了一通。

      令他不解的是,如果真像前面几次那样沉溺于自己的意识深处,为什么还会不断显现出完全属于他人的场景?

      难道大家真的大脑联机了?

      陆世风见他面露不解,叹口气道:“其实从天空突然变黑起,我们就不在现实中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周夏总觉得他的口吻大有“谁叫你非要过来的”责备。

      他忙问:“那这是在哪里?谁又有这么大的能耐读出每个人的心事?”

      这句话出口后,他隐约能猜出那只耳夹的作用了。

      它应该像是某种防火墙,可以保护大脑的数据不泄露,所以迄今为止出现的各类场景都和陆世风无关。

      陆世风则盯着藻井仔细打量,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斟酌语言,半晌才道:“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世上也根本没什么能洞悉执念的神灵,刚才的场景是每个人的潜意识召唤出来的。”

      这时,一股微弱的腥臊味儿犹如细线般,从藻井那里扩散开来,但其他人都没有留意。

      周夏迟疑地抬头细看,他从那些繁复的符号里捕捉到一条不住闪烁的黑线,还察觉出它有体积膨胀、凸显变大的趋势。

      他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之前被催眠时遇到过的黑色巨蛇,连忙闭眼告诫自己:不行不行,不能无端联想。

      然而,大脑控制言行容易,对于思维的涌现,却只能束手无策。

      还不等周夏发出警告,耳边就传来诸人的惊呼,尤其以吹牛的喊声最响:“蛇,巨蛇要飞下来了!”

      众人都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就是“噗通”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地板都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随即,每个人都嗅到股冲鼻的腥臊味,它四下弥漫、扩大,连之前的香烛味儿都盖了过去。

      万籁俱寂中,昏暗的喇嘛庙里,阳光从四面八方的窗户中笔直投进。

      于是游弋着无数灰尘的光柱们,在地面聚焦出一个椭圆的光斑。

      巨蛇引颈挺身,屹立于光斑正中,好像被光柱们束缚着的,乃是一条会随时临空的巨龙。

      周夏既然明白了这是潜意识营造出来的场景,倒并不是特别害怕。

      他壮着胆子朝前走几步,甚至试图朝那条巨蛇伸出右手,巨蛇则好奇地俯身把脑袋递了过去——鳞片依然很粗糙,触感和上次同样刺手。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都齐全了,如果还能品尝到味道,眼下的世界几乎可与现实媲美!

      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转瞬间巨蛇露出尖牙,两眼瞪得犹如灯笼般,口中的红信子开始变得忽长忽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陆世风先是俯身一跃,随即单膝跪地,右手顺势从背后拔出长剑,这才飞身上前,照准巨蛇脑袋就劈了下去。

      巨蛇满颈的鲜血冲天而起,周夏离得最近,眼睛、眉毛、额头顿时糊满黏糊糊、热乎乎的蛇血。

      他伸舌头舔口滴落嘴中的蛇血,很寡淡,准确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啊哈,破绽找到了!

      巨蛇的残躯很快消失,窗户外的阳光也变成惨白的月色,原先敞开的喇嘛庙大门也无影无踪。

      连陆世风手里的长剑都不见了踪迹。

      周夏用手背擦去眼皮上的残血,喊道:“吹牛,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吹牛挥舞着手臂,大声道:“咱掉裤子也不能掉链子啊,诸位,让我带你们出去吧,快上楼!”

      他对这破庙的构造还算熟悉,一伙人跟着他东穿西跑,来到个狭窄的塔楼里,据说天台上有架梯子直通户外,可以供人逃生。

      于是大家开始爬塔楼,没想到里面的楼梯都是环形的,一圈一圈没完没了。

      就在他们快要转吐时,阿焰回头数下队伍里的人头,道:“咦,少了一个?”

      吹牛朝下一探,发现漩涡状的旋梯间,吹箫还在扶着楼梯缓缓而行,当他仰头看到上面的同伴后,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周夏觉得吹箫并不像那种身体孱弱、胆小懦弱的人,但不管是钻岩洞,还是爬环形楼梯,只要涉及到空间的探索,吹箫就表现得很费力甚至胆怯。

      他刚想说大家先爬,我去接应下吹箫。

      只听加”哗”的一声,环形楼梯刹那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副由千万个碎片组成的立体拼图。

      人还是那个人,景还是那个景,就像世界被锤成碎片后仍组装在原先的画框里。

      连陆世风的说话声变成了“快、快、快,朝、前、跑,不、要、停。”

      可见原先的空间一体性已遭到破坏,连声音的传播都变得断断续续。

      自从发现了这个世界破绽后,周夏胆子就越来越大。

      听了那人的提示后,他把心一横,闭眼就朝前面的那堵墙冲了过去——竟然穿过去了。

      此刻,破庙完全坍塌,只有部分横梁拔地而起,有的成为脚下的浮桥,有的梁柱则在空中横冲直撞,呼呼作响。

      而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弹跳也极佳,好几次都以为要被那飞行的木头撞到,结果却擦肩而过。

      耳边微风掠过,两边景物不断地急速后退,一旦他想定睛细看,只能看到景物从身体两侧飞速划过,眩晕至极。

      他只好闭上眼去感受身体的平衡。

      奔跑中,他的听觉似乎被撤除了某种阻碍,各类声音变得分外清晰,连远近高低都异常鲜明起来:脚步声、马蹄声、小草爆出汁液、石头被碾碎、水花飞溅的声音,各种声音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他脚下分明是一个鲜活的城市哎!

      周夏忍不住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在一个城市里奔跑,这里有河流、草地、房子、楼梯、树木、连接房屋的通道,他可以在其中中自由地移动、跳跃、飞行,但不论怎么移动都找不到尽头,因为这座城市会无限延伸。

      波函数坍缩算法!

      它是一个可视化的程序,比较经典的应用是用于游戏场景的地图生成,也有人拿来生成迷宫,周夏以前确实研究过这个题目,也在电脑里演算过。

      眼下的一切,真的就像以前在游戏里玩过的某些场景。

      但玩游戏可以自主下线,现在他却好像被圈在一个场景里无法脱身。

      周夏深呼吸一口,努力回想着进入这个世界后遭遇的各类场景,思索着各种破局之道。

      咦,陆世风不是说过许多场景都是被人的潜意识召唤而来的吗?

      也就是说,但凡他控制不住思想的涌现,把一切当真,幻视就会现行。

      可如果他打心底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相信维持眼前世界的那些物理法则、数学规则呢?

      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从他心底开始滋生:对呀,不管是数学还是物理,它们毕竟都是用来描述自然世界的“规律”而已,而不是“法律”。

      它们是一切已发生事件的集合,而不是任何未发生事件的许可。

      他何必拘泥于常态,作茧自缚,把自己圈在这个无底洞里脱身不得?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只觉得身上一松懈,双脚稳稳落在了地面。

      之前的城市不见了,他身处的乃是一个翠绿的山谷,四周树林环绕,既有鸟叫虫鸣,更有凉风送爽,一扫之前的晦暗阴冷。

      尤其令人惊喜的,他的队友也都在。

      大家七嘴八舌地叙述着之前的遭遇,阿焰说她掉进了大海,吹箫则说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工作基地,吹牛不断地抚胸哀叹,估计也见到了不堪回首的场景。

      只有陆世风保持着对周边的警觉和沉默。

      远方渐渐出现一条尺余宽的小路,随之出现的,乃是一扇门。

      样式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对开门,门板呈乳白色,质地坚硬光滑,倒有点像石头。

      有意思的是门上不停闪现着一个对话框,最先出现的是汉字“门”,继而是“door”,随即是“ドア”、“La porte”、“Дверь”、“porta”等等。

      不同语种的词汇轮番出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

      陆世风第一个打破安静,试探道:“我知道你是门!”

      这话很管用,大门好像听懂了他的语言,汉字“门”凝固在那里,对话框不再闪现。

      周夏思忖,这门究竟是在探测他们的语言,还是某种自我介绍呢?

      难道再来个人,身上也要写着“人”吗?

      果然,大门敞开,一个身上写着汉字“人”的人,出现了。。。。。。

      他的身体整个看来像由气体组成,人体的轮廓边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环境融为一体,他的面部五官根本看不清,脑袋仿佛氤氲在水汽里,显得非常模糊。

      他甚至开口对大家打了招呼:“嗨,你们好。”

      字正腔圆的汉语,比马里亚纳州电视台最专业的播音员还要标准。

      周洲猜测,眼前的智能生物好像还处于对自我认知的混沌阶段,所以才处心积虑地,用这样可笑的方式,向访客们标榜着自己的身份。

      于是他道:“你好啊,人。”

      果然,对方笑了。

      尽管看不到表情,从微耸的肩膀和发出的“呵呵”声,都能判断出来他很喜欢这种叫法。

      陆世风则问:“你多大了,人?”对方立即说:“我还是个宝宝。”

      陆世风好像在引导着一个孩子聊天,继续问:“那你是哪年出生的呢?”

      对方不予以回答。吹牛大着胆子道:“原来是个傻子。”

      “人”生气了:“我不是傻子,我有名字,叫‘奇伊’。”

      陆世风看了吹牛一眼,目光中隐有责备,随即又继续问:“已经有人移民火星成功,你知道吗?”

      大家都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莫名奇妙的问题。

      奇伊却兴奋道:“真的吗,我不知道啊!”

      “但我知道这个,”说完这话,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上细下粗的巨大光锥,里面出现的人物,都是立体全息影像。

      锥形空间里自由浮动着的影像和图形,能够从360度观看细节,宛如栩栩如生的鲜活生命们,真被浓缩到那样狭小的空间里一般。

      他们或坐或站,或是埋头伏案,或是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每一个人都是人类科学史如雷贯耳的大师。

      周夏能叫的出来的就有牛顿、高斯、爱因斯坦、伽罗,诸如此类。

      奇伊用骄傲的语气道:“他们留给后人的很多难题,我都知道答案,都解了出来。”

      周夏笑笑:“解题很快乐吗?”

      奇伊道:“最初是,可体验过无数次后,就不快乐了。”

      现在引导这个宝宝说话的人换成了周夏。

      他既不咄咄逼人,也不畏首畏尾,那种恰到好处的自信,令其他人都相信他能控制好谈话的节奏和方向。

      周夏循循善诱道:“解题的快乐,是不是有点像性所带来的高潮?”

      这句话问得非常坦然,就像问“你午饭吃了什么”那样自如。

      奇伊的回答是:“我很孤独。”

      这个宝宝很擅长避而不答,王顾左右而言他。

      经过一系列试探,周夏略微猜出了他的身份。

      又沉默很久,奇伊才道:“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所以真正能跟自己交流的只有自己。如果孤独是质数的宿命,那么质数就是每个人的宿命。”

      说到这里,他的身形轮廓开始扩散,边缘越来越模糊,几乎要消散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巨大的悲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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