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亦未寝》狐狸不吃鱼

11、荒唐

　　宁闻生脚扭伤不算严重，手上的也只是皮外伤，被谢尘扶着一瘸一拐回去的。

　　萧隐抱着白相跟在宁闻生身侧，时不时就低头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确认没有再流血后才转了视线去看路。

　　系统则只充当了个看热闹的。

　　一路上宁闻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在谢尘提出要搀扶他走回去的时候，他震惊地连连摆手：“不不不用了上仙，我自己能走。”

　　谢尘回了他一句“无妨”，主动牵过了他没被划伤的那只手。

　　第二句是路都走了一半了，宁闻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神仙扶着走路，小心翼翼地建议：“上仙，要不我还是自己走吧……”

　　谢尘目视前方，甚至没有看他：“无妨。”

　　宁闻生只好战战兢兢地继续被搀扶着往前走。

　　第三句是到了萧隐家门口，宁闻生再次诚恳地提出：“上仙，可以了。”

　　“无……”

　　“真的不用扶了！”

　　“无妨”两个字还没说完，宁闻生便眼疾手快地抽了手，一瘸一拐地跑过水沟，进屋去了。萧隐还惦记着他的伤口，也跟着跑了进去。

　　“没出息。”系统没跟上去，数落却一点没落。

　　谢尘的视线从他的背影移到自己空了的手上，拇指指腹从指尖划过，下一瞬，手上沾染的泥污就清除了。

　　“你也没出息，明明有法术能治伤。”系统无差别攻击。

　　“珍惜当下而已。”谢尘抬了眼，看向系统，“人间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么？若是早知无法改变，便尽力不留遗憾。”

　　系统沉默一瞬，哼了声，没再说话。

　　***
　　萧隐白日里哭久了，又跟着安葬他娘，体力早就耗光了，吃了谢尘给的花糕后，天才摸黑人就趴在桌边睡着了。宁闻生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去榻上，掖了被子，熄了灯烛，才将房门关好退出来。

　　然后一个转身，被某个走路没声儿的神仙吓了一跳，好在及时捂了嘴才没叫出声来。

　　“上、上仙。”宁闻生躬身背抵在门上，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站直了问，“有什么事吗？”

　　“你的手。”谢尘眸光扫过他受伤的那只手，又抬眼看他。

　　“哦，这个啊。”
　　受伤的地方已经涂过药，缠了绷带。宁闻生笑着，骄傲地举起手晃了晃，道：“他帮我包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萧隐看着不过七八岁，但包扎伤口却很熟练，动作又轻又稳，上药时还知道吹一吹。宁闻生对他很有好感，跟炫耀自家孩子似的。

　　“嗯。”谢尘微点了下头，算作赞同。

　　虽说是个听起来有些敷衍的单音，但到底是出自一个神仙之口，宁闻生的虚荣心依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嘴角扬得更加放肆。

　　还没等他高兴完，一只熟悉的手出现在他视野里。

　　“嗯？”宁闻生十分疑惑。

　　“不是脚受伤了么？”谢尘视线向下落去，又抬眼看他。

　　“啊，这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看。”宁闻生说着，迈开步子左右走了走，确实如他所说，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瘸拐的痕迹了。

　　谢尘盯了他一会儿，收了手，转身往外去。

　　萧家的屋子不算很大，只有两间空房，一间小一些，便是萧隐此刻睡着的。还有一间便是外面这间，分里外两个隔间，用布帘挡着的，里面的是睡的地方。

　　宁闻生当然不懂谢尘走开是什么意思，还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系统看不下去：“笨，还不快跟上，你想睡地板啊？”

　　宁闻生从挡帘下方的空隙看见谢尘的衣摆，果断摇头道：“我选择地板。”

　　系统：“又不是没睡过，你怕什么？”

　　宁闻生凑近悬浮的蓝球，伸出食指边戳边纠正：“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和他是睡过一张床，不是睡过。”

　　为了强调，宁闻生还特地加重了后面两个字音。

　　系统冷笑：“呵，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睡过和睡过一张床，光是字数就不相等，怎么没区别？”

　　系统：“呵。”

　　“还超高智能系统呢，这都不懂。”宁闻生嫌弃地瞥了下嘴。

　　系统仍是冷笑：“自诩聪明。”

　　挡帘被掀了一角，露出来某位神仙半张脸。宁闻生立刻站得端端正正，露出标准微笑：“上仙，何事？”

　　系统：“呵，贪生怕死。”

　　宁闻生迅速抓过球状系统藏到身后，仍然一张笑脸看着谢尘。

　　谢尘也没问什么，只道：“进来。”

　　上仙发了话，宁闻生也只能照做，但脚上的扭伤还没完全好，走得也不快，挪动很慢。谢尘也不催他，仍是挑着半边挡帘，等他过来。

　　宁闻生在谢尘一步之外停下，恭恭敬敬叫了声“上仙”，便站在原地等吩咐。

　　“伸手。”谢尘道。

　　“又伸？”宁闻生下意识反问，又很快调整好表情，微笑看着谢尘，“好的上仙。”

　　他将双手并在一起伸出来，并不知道眼前的神仙要做什么。他手里的系统成了嘴替：“破神仙，你要作甚？”

　　此言一出，谢尘微眯了眸子，重复了一遍：“破神仙？”

　　宁闻生被吓得手忙脚乱地想去捂系统的嘴，又想到他没有嘴，只好双手并握，将蓝球整个包在手心。
　　“他脑子有病，瞎说的，不用管他。”

　　“拿来。”谢尘伸了手，索要的意思很明显。

　　“上仙，你不是要捏碎他吧？”宁闻生往后退了退，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要是没了系统，后面的剧情怎么走他都不知道，到时候抱不成主角大腿，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上又没有钱，怎么活下去？

　　宁闻生担忧自己的死活，连带着担忧系统的死活，偏系统一点不怕，语气极其不屑：“捏碎我？呵，他敢吗？”

　　“我觉得他敢啊。”宁闻生连连点头，话是对系统说的，眼睛却一直黏在谢尘身上。

　　这神仙哪怕不说话，只要往那一站，光是气势就不怒自威，让人觉得他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宁闻生胆小又惜命，说了句“你自求多福吧”，便双手将系统奉上了。

　　谢尘接过蓝球，垂眸看了眼，答了先前那句“他敢吗”的问话。
　　“我敢，但不会。”

　　言罢，他收了手，像是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了。

　　宁闻生正要松口气，花花绿绿的一团物体突然从眼前跃过去，跳到了他身后。他转头望去，白相一跳便是几丈远，没会儿功夫就消失在拐弯处，只有系统的叫骂声还留有余音。

　　想起来上次在客栈时，系统也是这么被掳走，但第二日又完好无损的被送回来，宁闻生便明白了眼前这神仙的用意。

　　睡觉时不喜别人在场。
　　只喜欢偶尔的热闹。

　　宁闻生将这些记得很清楚，便也不奇怪了。系统话多又不好听，这神仙自是容不得他的。

　　不过……睡觉时不喜别人在场。

　　我不是人吗？？？

　　“你还要站多久？”

　　头顶落下来一句询问，是很平静的语气。

　　宁闻生思绪被打断，回了神，这才注意到谢尘的一只手还给他挑着帘子。

　　“不好意思啊上仙。”宁闻生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弯腰，低头，缩着身子，就着狭窄的口子快速挪了进去。

　　屋内灯烛并不怎么亮，谢尘放了帘子转过身来，看见的便是宁闻生站得端端正正的，身上笼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眼睛却很清亮，衬得整个人气质温和又乖顺。
　　就像是无论有人此刻说什么，他都会照做似的。

　　谢尘微偏了下脸，喉间在暗处滚了下，再看向宁闻生时，眸光又异常的平静。

　　甚至平静得诡异。

　　视线从他脚下抽离，谢尘抬了眼道：“你睡里面。”

　　宁闻生其实还在想该怎么开口征得一半床榻的使用权，没想到神仙先开了口，宁闻生当即就又惊又喜，感动得汪出两眶眼泪来。

　　“上仙，虽然我只见过你一个神仙，但我觉得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神仙。”

　　若不是不敢，宁闻生估计已经顶着两泡眼泪抱上去了。

　　谢尘被他这出反应弄得一愣，却又受用。
　　“此话……怎讲？”

　　宁闻生往前走了几步，微仰着头看他，道：“你明明不喜欢睡觉时有别人在场，却肯分我一半床睡，上次还亲手给我递吃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的神仙。虽然我只见过你一个神仙。”

　　他说得认真诚恳，说完了眼泪才彻底掉下来。真真是应了那句“天真愚笨”的称赞。

　　谢尘听着这些不曾听过的话，眼尾压下来的褶都渐渐平和了许多。

　　说的人认真，他听得也很认真，仿佛那些话不是寻常的称赞，而是带着别的什么无法言明的东西，显得十分珍贵。

　　他们在摇曳的烛光里对望，好像他记得他，他也记得他。

　　某一瞬，谢尘甚至分不清这是哪一次回溯。恍然中，他抬了手，想替眼前的人拭去眼角的湿痕。

　　可手指才将将挨近眼前人的脸，宁闻生眼中便露出一丝疑惑来。

　　“上仙？”

　　谢尘在那丝疑惑里清醒过来，就着手上的动作，轻拂了一下灯烛上方。

　　烛光瞬间熄灭下去，屋内黢黑一片。宁闻生眨了两下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上、上仙，你你你在哪儿啊？”

　　某位善解人意的神仙明知故问：“你怕黑？”

　　“怕死了。”宁闻生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上仙啊，你大发慈悲，借我半块衣角拉一下行吗？”

　　“我为何要借你？”看得见宁闻生一举一动的上仙倚着梁柱，唇边带着笑意。

　　“床都分我一半了，借半块衣角不会死的，上仙。”
　　宁闻生双手是在摸索，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动，嘴上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荒唐。”谢尘似是恼了，但若是宁闻生看得见他唇边不加掩饰的笑意，便会知道这恼意没有半分可信度。

　　不过看不看得见也不要紧，恐惧之下，宁闻生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

　　“你等下再荒唐，你先把衣服借我！”

　　从衣角到衣服，谢尘唇边的笑意更深，语气里的怒意也更明显：“荒唐至极。”

　　“你别慌了，我更慌啊现在……”

　　宁闻生脚下开始一点点往前探，手也往四周胡乱摆。

　　“上仙，你搁哪儿……”

　　宁闻声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啊”字都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那一瞬，他十分确定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