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叔叔》亭亭木

24、第二十四章

　　出了杜殊晖家所在的小区，他走在大街上，步伐疾速而有力。此时的夜已经深了，街上空荡荡，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有的只是飗飗的寒风，寥落而昏暗的街灯，以及一种庞大而深沉的阒寂。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两手攥着拳头，脸上虽然被寒风侵蚀着，却仍旧板得一丝不苟。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往岸上游去，拼命地想摆脱身后浩瀚而汹涌的海洋。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害怕被海水吞没，怕会万劫不复。他走了很远，突然，他停下脚步，浑身疲软，还是没能游到对岸，海水顿时反扑过来，将他整个人吞噬了。

　　他心如刀绞，泪水涌出了眼眶。

　　他好容易振作的心情，又颓废了下去。他又开始出入网吧，整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沉迷在游戏里，只有在游戏里，他才有片刻的安宁和放松。

　　这天，他打游戏又打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一进家门，梁琴又立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把他叫到他的房间里开始盘问他。

　　“你去哪儿了？怎么又那么晚才回来？”

　　“打游戏去了！”他直言不讳地说，态度有点敷衍。

　　“又打游戏？”梁琴瞪着他。

　　他懒懒地往沙发上一坐，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对啊。不打游戏干什么呢！又没事可做！”

　　“没事你可以在家看看电视，跟同学去打打球，或者去陪陪你爷爷奶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就蹲在网吧里，不到半夜不回家！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梁琴愤愤地数落着他，朝他翻白眼。

　　他却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脸对着天花板，吊儿郎当地说：“我这个样子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梁琴往他旁边一坐，上去就往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好个屁！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去了一趟同学家就变成这副样子！”

　　他立刻直起了脖子，两手交叠放在脑后，脸色凝肃地看着眼前，思忖了片刻，才闷闷地，嘴硬地说：“我什么样子了？我这样怎么了？”

　　梁琴翕张着嘴巴，欲言又止。沉吟了一会儿，她才思忖着开了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失恋了？”

　　孟青筠吓了一大跳，他立刻坐正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琴，局促地笑了一下，说：“您在瞎说什么？我失的哪门子的恋？我连恋爱都没谈，我上哪儿失恋去！”

　　太可怕了！他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梁琴怎么看得那么准。

　　梁琴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有点凝重。半晌，她才说：“你表姐最近刚谈了一个男朋友。你是不是听说了？”

　　孟青筠一下子站起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梁琴，“妈！你……你还在以为我喜欢表姐？”说到“喜欢”二字，他的表情都扭曲了。太恶心了！

　　“不是吗？”梁琴也站了起来，强硬地问：“不然你这样是怎么回事？”

　　“我……”孟青筠有口难辨。这简直是荒谬至极！他愤怒而无奈地看着梁琴。“妈！我拜托你心里阳光一点！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好不好？”

　　“什么龌龊不龌龊的！我不管！我就知道你不正常！”梁琴还是听不进去。她顿了顿，又说：“反正你得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给我相亲去！你爸有个同事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

　　“啊？”孟青筠惊讶地皱眉，“给我介绍姑娘？”

　　“你听不明白啊？”梁琴没好气地问：“就是给你介绍女朋友，结婚的女朋友！”梁琴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需要！”孟青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根本就无法对女孩子动心，他更不想跟哪个姑娘谈恋爱或者结婚。

　　“不需要？”梁琴目瞪口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你不需要’？你不结婚了？”

　　孟青筠缄默不言，他不能刺激梁琴，假如他诚实地告诉梁琴他不会结婚，那就天下大乱了。深更半夜的，他不想吵到孟展飞和孟济美，也不想吵到左邻右舍。

　　但，梁琴却追根究底，不肯放过他。“你说！”梁琴又问，情绪有些激动，“你是怎么想的？什么叫‘你不需要’？”

　　孟青筠忍耐地皱皱眉头，“我现在才多大，我才二十二岁，我干嘛那么着急结婚！而且我的事业才刚起步，我根本就无法支撑起一个家庭。我拿什么结婚！就让我过几年再结不行吗？”

　　他只能虚与委蛇，先把梁琴缓住。

　　“过几年？”梁琴愤愤地重复着，“过几年好姑娘就全被人挑走了！你还过几年！你准备过几年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你还过几年！过几年你找鬼结婚！”

　　“找鬼就找鬼！我也不怕找鬼！”孟青筠负气地说。

　　梁琴生气地张大了嘴巴，“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啊？你是在故意气我对不对？”

　　孟青筠不吱声，他现在是心烦意乱，生怕自己开了口，会说出更刺激梁琴的话来。

　　然而，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具有杀伤力，梁琴因为他的沉默更生气了，她几乎是吼了出来。“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她顿了一下，把声音放低了一点，接着说：“你是不是真喜欢齐星？啊？是不是？”

　　“妈，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孟青筠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也吼了出来。“你老糊涂了！居然把我想得那么肮脏！王八蛋才喜欢齐星呢！小狗才喜欢齐星呢！你非要往你儿子身上泼脏水是不是？那好，你泼吧，明天早上把所有亲戚邻居都叫过来，把你的这个猜测告诉大家！让大家都来评评理，看你到底荒不荒谬！可不可笑！”

　　“你喊什么！”梁琴压着嗓子骂他，“你不怕把你爸吵醒啊？”

　　“我不怕！让爸听听也好，让爸来评评理，看你是怎么怀疑我的！是怎么栽赃我的！”孟青筠又大声说，没有一点畏惧。

　　梁琴哑火了。随即，她往身后的沙发上一坐，却泫然涕下，哭了起来。

　　“我的命真苦！本以为把你们姊妹几个拉扯大，给你们都成了家，我和你爸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安享晚年了。没成想，你却这么不听话。不听话就算了，你还处处跟我作对！我是害你还是怎么着？我不就是让你结个婚嘛，你还这个理由，那个借口的。你是想把我气死还是怎么着！”

　　孟青筠哑口无言，束手无策。从小到大，他最怕梁琴这么跟他哭哭啼啼的了。梁琴一哭，他简直就成了忤逆不孝的罪人。

　　他没有吱声，而是厌恶而无力地瘫坐在床沿上。

　　梁琴乘势而上，继续哭着说：“你说你的事业刚开始，你那叫什么事业呀？不就是做个衣服吗？能赚几个钱？”

　　“你早晚不还得回家来，呆在我和你爸身边。你要养家也得回来养家呀，你在家随便做个小生意都比你那份工作强。”

　　“你自己养不了家，不还有我和你爸呢吗？我和你爸肯定要帮衬你的呀。”

　　“你怎么就不结婚呢？你现在不结，你将来跟谁结？你看那好姑娘都快被人挑得差不多了。等你想结婚的时候，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你必须得结！今年相亲，五一结婚。”

　　“你爸跟媒人都说好了，你必须得去。”

　　……

　　梁琴絮絮叨叨，软硬兼施地说了一大堆。而他还是一直没松口。梁琴见他油盐不进，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对他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告诉你！我们孟家的孩子每一个都是老老实实的，你要是这样不听话！你就别叫我妈！你就从这个家给我滚出去！你也别姓孟！你就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了！”

　　“你不结婚？你不结婚你想干什么？你想上天啊？你是让我跟你爸的脸往哪搁？让你爷爷奶奶的脸往哪儿搁？”

　　……

　　她激烈而粗大的嗓门，很快就惊动了孟展飞和孟济美。两人纷纷跑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梁琴有了帮手，顿时更加气焰高涨，开始向二人告孟青筠的状，骂孟青筠叛逆顽固，怪孟青筠给父母难堪，让父母操心受累，不肯去相亲。说到激动的时候，她还差点动起手来。幸好被孟济美及时拦住，才不至于让形势失控。

　　但，这么一闹，这个新年过得就非常压抑沉闷，阖家上下都拉着个脸。得知消息的人，兵分几路，都轮流来劝孟青筠低头认罪，向梁琴妥协。一开始因为气不过，孟青筠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

　　直到孟济美来劝他，说：“你不愿意也没什么，去看看，走个过场，回头你再随便找个借口拒绝了不就行了。再说了，等你回了东洲，天高皇帝远的。爸妈也就鞭长莫及了。爸妈都跟媒人说好了，你如果不去，他们的面子挂不住，你觉得他们能让你好过吗？”

　　孟青筠如当头棒喝，才发现自己早就无路可退了。于是，他就勉为其难地去走了个过场。

　　只是这个过场的阵势有点大，他这边有梁琴，孟展飞还有孟济美和他的大嫂，女方那边是女方父母外加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来的人比他们还多。两家加起来，有十几个人。那么多人，饭店的圆桌差点没坐下。

　　但，这完全不妨碍两方家长的好心情，一见面，他们就分外投缘，像星火燎原似的，一两句话就蔓延成势，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好像大家今天是来聊天的，独独把孟青筠和今天的女主角冷落在了一旁。

　　孟青筠乐得受这份冷落，甚至是巴不得受这份冷落，他唯恐这份冷落离他而去。他安静地坐在梁琴和孟济美中间，垂着眼睛，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这个午宴的结束。

　　他几乎没往对面看一眼。对面正坐着他今天的相亲对象。那是一个挺文静，挺白净的一位姑娘。除此之外，他对这位姑娘就再也没有任何印象了。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只看了她一眼，还是在见面打招呼时看的那一眼。

　　这个折磨人的宴会快快结束吧！他又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终于，午宴结束了，他以为可以解放了。然而，媒人却突然提议让他带着那位姑娘去看电影。孟展飞和梁琴也在一旁附和，女方的家长和亲戚笑吟吟地看着他，显然也很赞成，包括女方自己，也是缄默不言，没有表示反对。

　　众目睽睽，众口悠悠，孟青筠骑虎难下，就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她往大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