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佳境》会喜

4、04

　　不过就算难养活，爷爷奶奶也还是把钟灿拉扯到这么大。

　　“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赶上了好时代喜乐年华～”

　　沙发上的老年机响了起来，奶奶拿过电话接听。

　　“喂？”

　　老人的听力不好，所以手机声音外放着，钟灿也听得到。

　　电话那头的人是钟祥，她父亲。

　　“正在吃。”奶奶放下筷子，两只手都捧着那个小小的手机，嘴巴几乎要凑到手机上，她问，“你吃饭了某？”

　　钟灿自顾自的吃着饭菜，头也不抬。

　　“刚下班？中，那你一会儿弄着吃。灿灿也回来了，就在我跟儿坐着。”

　　奶奶说话声音很大，上了年纪的人因为听力不好所以说话时下意识会把音量放大。

　　电话那头钟祥的声音传出来：“她咋回来了？又生病了？”

　　“哎呀，又感冒了。”奶奶说。

　　钟祥：“她现在在干啥？”

　　奶奶：“吃饭们。”

　　钟祥又道：“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聊两句。”

　　钟灿左手接过奶奶递过来的手机，右手夹着菜，不轻不淡的喊了声：“爸。”

　　钟祥：“你又感冒了？”

　　钟灿：“嗯。”

　　钟祥：“你多注意身体，衣裳穿厚点儿，本来身体就不好别着凉了。”

　　钟灿没搭腔，喝了口粥。

　　电视还放着，快要七点半了，奶奶调台到CCTV准备听天气预报。

　　钟祥说完这两句停了几秒，最终也没找到什么别的话题，跟钟灿讲：“行，那你多注意身体。手机给你爷爷吧。”

　　钟灿把手机又递给爷爷。

　　三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钟灿把碗筷收拾了一下，去厨房洗了碗。

　　等她回来，钟祥已经挂了电话。

　　两个老人都守着电视，听完天气预报奶奶调频道去看电视剧，爷爷则搬着凳子坐到了院外面的路边。

　　不一会儿，钟灿熟悉的收音机唱戏的声音传来。

　　是那种很有年代感的声音，收音机的质地让这种声音在布满星空的夜幕下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院子里的灯光打出去照在路边，爷爷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屋里的电视机。

　　但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看到，距离挺远的钟灿估计看不清。

　　邻居婆婆和伯伯也都坐了出来，拿着蒲扇扇风乘凉，跟爷爷聊了两句便不再说话，几个人坐在路边静静的听收音机里放着的钟灿听不懂的戏曲。

　　到了深夜，钟灿又开始咳嗽个不停。

　　她掖着被子不时把半个身子倾出去然后在垃圾桶里吐痰。

　　好在熟睡之后就不再咳嗽了，当然了也可能是她没察觉到。

　　总之后半夜钟灿睡的还算安稳。

　　第二天一早原本想赖床的，可是奶奶说必须得起来吃早饭，因为不能空腹吃药，药又不能断，少吃一顿药效就没了。

　　最终钟灿还是从床上爬起来。

　　感冒虽然是小病可真的不好受，钟灿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快痊愈。

　　乡下的空气很清新，景色也好。

　　虽然早上的空气里还带着几分冷意，但钟灿依然觉得很舒服。

　　吃过药钟灿拿了本课外书在院子里坐着，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家门口。

　　车门一打开，几个孩子先后涌下了车。

　　接着两个大人从车上下来，然后打开后备箱拿东西。

　　其中一人身材有些肥胖，留着短发，看见钟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另一人更为年轻，身材苗条，长发及腰，正呵斥几个小孩儿别乱跑。

　　这两人一个是钟灿的姑姑，一个是钟灿的嫂子。

　　钟灿跑过去帮忙，姑姑跟她说话：“钟灿你咋在屋？学校放假了？”

　　“没。”钟灿手提了一兜子水果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说，“我生病请假了。”

　　“哦。”姑姑还是笑着，因为身材肥胖所以走起路来步伐较慢。

　　而钟灿嫂子则拿着买的猪肉和蔬菜跟在钟灿后面进屋。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早都冲进了屋里，电视开着他们自觉的去找动画片看。

　　奶奶从里屋拿了些瓜子和糖出来给小孩儿吃，糖和瓜子还都是别人给买的。

　　他们平时没舍得怎么吃。

　　钟灿把食材放进冰箱，然后也到正屋坐着。

　　爷爷不知何时也冒了出来，正跟姑姑说话。

　　“这两天身体感觉咋样？”姑姑问道。

　　爷爷大腿翘着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闻言道：“还是老样子，某啥大事儿。”

　　姑姑瞧着他继续说：“药吃完了记得说，我要是在我去给你们买，我要是没来给钟祥打电话让他给你们打钱。”

　　爷爷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几个小孩儿突然吵了起来，为了争遥控器。

　　钟灿嫂子过去制止，结果小孩儿哇哇哭了起来。

　　姑姑故意板着个脸教训他们：“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一会儿遥控器我拿走，你们都不准看。”

　　这句话很有成效，显然平时几个小孩儿在他们奶奶面前更害怕些，而钟灿嫂子性格温柔，孩子越大越皮容易不听管教。

　　说起来，钟灿也是他们的姑姑呢。

　　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儿，所以平时跟他们也不亲近，更何况还隔着年龄差，也没有共同话题。

　　看几个孩子乖乖看电视不闹了，钟灿随口跟姑姑闲聊。

　　“我姑父呢，怎么没来？”

　　姑姑：“你姑父这两天活儿忙，你哥也在外面忙的回不来。”

　　“哦。”钟灿便不再继续问。

　　中午了，钟灿跟嫂子去做饭。

　　日头出来，钟灿还觉得有点儿热。

　　姑姑是爷爷奶奶的大女儿，这几年隔三差五便会买些东西过来看爷爷奶奶。

　　上午来吃过午饭下午就走。

　　好在姑姑嫁的不算远，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吃完饭钟灿回里屋待着，不过没睡觉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课外书。

　　正屋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来。

　　“钟祥这两天给你们打电话某？”姑姑在问。

　　“打了，咋某打，昨天晚上才打过。”奶奶回答。

　　姑姑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他出去打工这一年给你们往屋里打钱某？”

　　奶奶手撑在膝盖上，脸对着桌子看，闻言只是说：“时不时打点儿钱回来。”

　　姑姑嘴一撇：“我都不知道他能往屋打多少钱回来？”

　　奶奶没说话，爷爷坐在靠门的位置沉默的听着，太阳光照在他黢黑发黄的面孔上，不见什么表情。

　　姑姑还在继续说：“他借灿灿他姑奶奶家的两千多长时间了都某还，前两天碰见人家还在说这个事儿。”

　　“钟祥长年都在外边儿打工，都不知道钱都攒哪儿去了，往屋里打钱也没打多少，欠的账也某见还上多少，自己又说自己成天干着干那累死累活里。”

　　“他要是真踏踏实实干了，也不至于你们盖这房子的账他一直欠着还不上。”

　　钟灿静静地听着，手里的书一直停留在同一页。

　　她家前几年盖了房子，小时候钟灿家住的是土胚房，就是那种黄色的泥土做成的砖然后砌成的墙，屋顶都是用瓦片盖。

　　前些年房子实在漏雨漏的严重，甚至有倒塌的趋势，不得已，钟祥掏了点在外边儿打工挣积蓄又借了几万块，然后重新盖了房子。

　　总共四个房间。

　　一间正屋，算是客厅，左右两边各一间卧室。

　　爷爷奶奶住在右边的卧室。

　　而紧挨着右边卧室的是一个楼梯间，里面是洗手池厕所什么的，还有一个小的放杂物的房间。

　　在楼梯转身台的地方也有一个小房间，面积比底下的那个杂物间还要小。

　　钟祥在外面打工没回来时，钟祥住在一楼左边的卧室。

　　钟祥一回来，钟灿就要挪到那个面积很小的转身台的小房间。

　　因为是在楼梯转身台的地方，所以天花板极低。

　　钟灿一米六二的个子站在地上手轻轻一抬就能摸到天花板。

　　房间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墙壁上贴着一些钟祥买回来的掉了一半的墙画，床头有一个从楼下搬上来的小桌子，屋里还有一些有时候需要拿到屋顶晾晒的粮食。

　　钟灿睡的那张床不大，是钟灿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钟祥买的。

　　不过好在钟灿体型小，这张床能容纳两个她。

　　这就是这间屋子里的全部了。

　　等今年过年钟祥从外地回来，钟灿就会重新住进这间小屋。

　　而院子里还留了两间没拆的土胚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柴房。

　　奶奶做饭时浓烟常常从烟囱里冒出来，爷爷看完天气预报，会提前把从山上拉下来堆放在路边柴垛里的柴拿些放到柴房里。

　　门前的那座小山，随着四季更替而不停变换。

　　山脚下的那条小溪在悠悠岁月里缓缓流淌着，两个老人就在这样的生活里日复一日的把钟灿拉扯长大。

　　至于姑姑说的关于钟祥欠的债，就是因为盖房子而欠下的。

　　几万块钱的债，钟祥还了几年也没还上。

　　村子里不少人会在背后悄悄说闲话，说钟祥不作为没本事。

　　这些话钟灿这些年听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但她从不反驳，因为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实话。

　　“看看这些年光靠你俩给灿灿带大，钟祥都不知道在外边儿干啥了。”

　　姑姑的声音把钟灿的思绪拉了回来。

　　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放的大，钟灿没听到爷爷奶奶说话。

　　想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姑姑说的这些他们何尝不知道。

　　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早已年过半百，对已经成家的儿子还有什么话语权？

　　钟祥有时打电话回来诉说着上班的辛苦和劳累，爷爷奶奶也会心疼吧。

　　有时从视频电话里看着钟祥因为工作受伤的手指和苍老的面孔，钟灿也会觉得他辛苦，更何况是他的父母。

　　短暂的沉默过后，爷爷开腔：“哎呀好了，不说了，成天说这有啥用。”

　　姑姑真就不说了。

　　屋子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就只剩吱吱悠悠转着的风扇在响了。

　　生活真是一言难尽，钟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