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16深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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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想法？”
——江褚白对上帕洛斯的眼睛。
他缓慢的扇动睫毛，把自己的手掌从帕洛斯的脸上拿下来，按住帕洛斯的肩。江褚白拉近他们的距离，直到能把帕洛斯表情里每一分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嗯……？”
江褚白眨了几下眼，睫毛尖尖几乎刮过帕洛斯的脸颊。他很少这样专注的看着一个人，就像把这个人制成了玻璃标片，放在显微镜下研究。他的眼睛在光线下变幻出不同的颜色，此时背着光，莹莹的湿润黑眸近乎透明，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当然，帕洛斯不会被这种表象欺骗。江褚白看着他的眼神就和看着常常给他找麻烦的教授没有分别。这个眼神可以出现在任意一个“啊哦，有麻烦了”的场合，像是一种兽类趋利避害的本能。
帕洛斯有的时候觉得江褚白这个人很像某种非人的生命。这听起来有点可笑，极端人类主义者身上却充满非人感什么的——他总是在瞭望台看见江褚白，手长脚长的青年不舒服的窝在椅子里，下巴缩进衣领，脸上没有表情。
星幕的虚影像极光一样在空中粼粼游动，那些有名字的星球和没有名字的星球都变成数字编号和光点，看久了，便让人有些眩晕。这不是任何一个生物的视野，这种视野属于世界之外的神。长时间观测星幕本是一项辛苦的活动，江褚白却把它当□□好。
“……学长，”帕洛斯吸了一口气。江褚白的手传来暖意，帕洛斯不敢冒犯他，便只盯着那只手。
“您向来是正确的，”帕洛斯说，“但我还是要尽副手的职责，把我的担忧提出来。”
“——你没有生气。”至少没有生我的气。
凑近研究了半天，江褚白对自己读表情的能力十分自信。他勉强算半个微表情专家，这都是现实中在商场里练出来的。帕洛斯虽然眉头压得紧紧的，眼球颤动，嘴角也僵硬的下撇，但是他的面部肌肉透露出来的愤怒的矛头并没有对准江褚白。
这样一来，江褚白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些天里帕洛斯都表现的很乖巧，非常胜任首席工具人一职。江褚白暗戳戳拿他试探了好几次人物AI的灵活性，最后还有些失望，觉得这无非又是一个冒险小队里设定好的奉献者。
毕竟，英雄不是向来如此的吗？
每个游戏里都有这样的角色，《植物大战■■》里的坚果，公主恶龙游戏里的勇士，新手村里慷慨的村长，《宝■梦》里的御三家……他们永远忠实可靠，永远乐于奉献，永远是玩家最好的朋友或者最亲密的伙伴。他们的每一行代码都服务于玩家的利益，总是大公无私。
售卖游戏的人为了保证玩家的游戏体验，一定会设计出这样的角色。不需要努力的攻略，不需要讨好或者说服，在一开始就加入队伍成为助力……
帕洛斯.惠特利的出场正是伴随着这样老套的剧情，不是吗？
所以，真奇怪。
江褚白眼眸闪了闪，叹息着问:“你很在意——为什么呢？我的副官？”
他的手指拢成钳子，环着帕洛斯的脖颈，向内收拢压迫着那根大动脉，感到手上传来暖意。
这种行为也许很不恰当，如果放在其他任何的一对上司和下属身上，都是不应该的。
太越界了，并且充满怀疑。没有足够证据的怀疑会把同路之人越推越远。
但是。
扑通、扑通、扑通……手下的血管隐隐跳动。
手指紧紧的贴着帕洛斯的脖子，因为没有真正用力而显出几分慵懒。但又若有若无的摩挲着那根动脉，危险气息缠绕，如一条刚刚进食过，但是仍然没有感到满意的蛇。
副官用难辨的晦涩眼神看着他，眼瞳里的明黄瘦长尖锐，如同被汽油泼倒的向日葵，花瓣脱落，漂浮在汽油里，形如一副蒙克笔下的末日绘卷。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江褚白只是更加用力的掐住他的喉咙。
……最后他朝江褚白低下头，露出人类脆弱的后颈。
——他没有生气。
不管帕洛斯的真实情绪如何，至少他的血液流速是正常的。
也对，毕竟副官是帝都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江褚白看不见帕洛斯的表情，他只是猜测。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感受到了危机呢？难道是存在什么我没有发现的漏洞——还是说我的确在某些地方失误了，损害了我们的整体利益？
……不，也不是只有这两种可能。
啊，原来如此。
帕洛斯.惠特利——
你有私心。
……
……
……
“学长。”
他听见帕洛斯喉管里发出受伤的小狗一般的呜呜声。
“……您可以信任我的。”
帕洛斯踌躇着，半晌，才闷声说。
要害受制于人，怎么看都已经没有威胁能力。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隐藏在俯首动作下的狂气五官骤然扭曲，表情无比可怖。他的唇角使劲往上扯着，犬齿闪出森森青光，战栗着，低声哀鸣。
——这是一头茹毛饮血的恶狼，然而却披上猎犬的皮，伪装成一条乖顺家犬。
然而这头狼现在应激了。
江褚白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突然松开了卡着他脖颈的手，撇了撇嘴。
“……我当然相信你。帕洛斯。”
“毕竟，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
嘿，这一点都不合理。
黑发青年瞳孔微微放大，好像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空气的寒冷，光洁的皮肤上浮出一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我是说，这又不是古代的黑手党家族，教父和手下形同父子。为什么还是会上演这种“老东西，家业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我看你脑袋糊涂了，做的决策全是赔本生意，以后换我来当家吧！”的剧本？
就算退一步说，这不应该是我的剧本吗？!
我还等着继承人联的遗产呢！
啊……对了。
帕洛斯一直学长、学长的喊，是我忽略了。
惠特利估计和沃格特差不多，没什么亲情。
——人在成长环境中缺乏可靠的长辈引导，便很容易在相似的角色上投入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所以帕洛斯其实……把自己当成我的儿子？
好吧，这个笑话有点失败。
……
……
头脑风暴并没有得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结果。江褚白把副官的诡异暂时归因为想要争夺领导权。其实想想也对，像江褚白这种相对独裁的领袖一旦展现出不理智的一面，下面的人肯定会感到不安。
归根结底，还是人类联邦政府——哦，现在已经是前人类联邦政府了，做的事情太失水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
帕洛斯不知道西奥博尔德和人类联邦政府并不是同一立场，在他的视角看来，他们的将军背着所有人偷偷和人类联邦政府的总统保持联系——这当然会让他不安，江褚白完全理解。
但是。
——难道他不够信任帕洛斯吗？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从他手中布置下去，经由帕洛斯之手再下达再发放到各单位执行。如果帕洛斯想要架空他，或者动些手脚，那可再容易不过了。
要知道这种地位的角色除了太子就只有大内总管了！李顺和他家的AI管家才有这种待遇!而现在帕洛斯只不过是因为剧情需要，就坐在了这种位置上。
他之所以可以放心的用这个二把手，也是因为帕洛斯是一个游戏角色。所以江褚白没有过多的在游戏初期便开始考虑人员任命的问题。
毕竟，“玩家”迟早是要进入游戏的。
——他已经决定让李顺来自己身边和帕洛斯分权了。
……
江褚白捏住帕洛斯的后颈，一节凸起的脊骨抵住他的手指，像一块固执的礁石。
帕洛斯的体温滚烫，摸起来像快要爆炸的枪膛。鉴于弗利萨.贾德的前车之鉴，江褚白打开帕洛斯的人物面板，仔细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不放心的敲了敲小窗。
「——我需要客服。帮我检查一下这个角色是否正常。」
不知道在干什么，宏博的客服姗姗来迟，发过来的小作文也是颠三倒四。江褚白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仇，一边迅速的在充斥大段道歉的小作文里提取重点内容。
“一切正常，如果玩家存有疑问，可以等待剧情包加载完全”。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江褚白:。
江褚白:你工号多少。
客服:——我们后续会放出【帝都军校】副本，相信玩家体验过完整剧情后，一定可以理解角色的行为逻辑哟～
客服:小狗抱拳jpg.
江褚白盯着那个颇为荡漾的波浪号回以六个点，关掉屏幕。他对客服嘴里的话权当是打太极的权宜之计，睫毛下的眼珠有些阴鸷的转动。他捏了一把手下的皮肉，帕洛斯拱起头，低着眉眼。他没有等到江褚白的制止，所以他眼光闪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学长，你联系了谁？”
帕洛斯完全忽视了颈后的那只手，他有些急迫的说道:
“——是西奥博尔德.沃格特，还是爱丽罗.沃格特？学长，他们从来没有把您当成他们的同类，不管是西奥博尔德还是爱丽罗，都不可能牺牲家族利益——哪怕是为了人类。您很清楚不是吗？”
“除了我，四大门阀里还有谁能了解您那宏伟的心愿呢？不会的，学长。也许他们允诺了资助——然而，您忘记他们是如何出尔反尔的了吗？您从帝都军校毕业，本该直接进入中央军团，随后升军部——却被丢到那样偏远的地方!那里甚至不算人联的领土——只是一片人联挂名，但实际上属于虫子的殖民地。”
“那是流放!”
愤怒完全吞噬了他，帕洛斯声音颤抖，忍不住死死捏紧自己的拳头。他的骨节劈啪作响，拳头用力到冒出青筋。这份愤怒此时才如退潮时的礁石一般峥嵘的显露——它锐利的矛头直直指向的，正是昔日人联。
“我们被当作耗材一样使用的时候西奥博尔德在哪里？我们被那群该死的虫子像看门狗一样对待时爱丽罗在哪里？!您被诬蔑，被抓捕，被耻辱的送上法庭，以莫须有的罪名审批时，那两个该死的沃格特在哪里？!!”
江褚白心里不合时宜的冒出一句话:
在观众席上呢。
帕洛斯膝行两步，失控地握住江褚白的手腕，抬起头恳切的说:“将军!……不管缺少了什么，都请您和我商议。我是属于您的副手，我对您绝对忠诚!而不是去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们只会利用您的亲情!”
这一番真情流露，他的胸膛大幅度起伏，像是完成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此时他才恍然自己行为的逾矩，肩膀松下来，抬头看着江褚白。
“请您因为我的冒犯而惩罚我吧……将军。只要您能继续站在正确的道路上引领我们，我永远愿意为您效死。”
“好啦，好啦，起来吧。”
江褚白揉了揉额头，没有看帕洛斯的脸。
“我会再考虑的，帕洛斯。现在，去叫泰拉过来。”
他的态度如常。
“……是。”
帕洛斯.惠特利提起的心脏却始终难以放下。他舌根苦涩，起身行礼，站起身时，膝盖传来一阵麻木。
犹豫片刻，他试着扯出一个笑容，开玩笑道:“学长，真的不惩罚我吗？”
那个人半晌才笑了笑。
“不。”
江褚白说:“喊泰拉过来吧，事情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0016深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