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洲若

17、十七

　　为了避开关之诚，关之裕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闷了两天。冬天的风刺骨寒冷，没有人愿意在室外多待，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出租屋内和室外也没多大差别。

　　宁遂总觉得关之裕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太安静、太沉默了，他和关之诚的谈话并没有把他从往事中拉出来，而是把久不愈合的伤口撕开，丢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直到它溃烂。

　　饭馆内客人不少，宁遂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角落空荡的位置发呆。空闲时他把那场短暂又漫长的对话回忆了一遍，想到关之诚有提到英国留学——也就是说，关之裕曾经生活在很富有的家庭里，有一份不错的学历和满是坦途的未来。

　　现在他和宁遂挤在城中村的单人床上，生活在连照明灯都没有的老破小里。

　　宁遂也好奇过关之裕的过去，好奇关之裕曾经会不会只是开朗的大学生，像那些商场里结伴逛街的学生一样，最大的烦恼是考试和恋爱。现在他宁愿关之裕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宁愿他的寡言不是因为父母离世和高额债务。

　　“诶，小帅哥，再加两份米饭。”

　　食客的声音让宁遂回过神来，他起身朝声音的方向略一点头，“马上。”

　　给食客送上两碗热腾腾的米饭，宁遂拿着扫把扫走旁边空桌地面上的垃圾，绕到后厨倒在垃圾桶里。比起前厅，后厨的光线有些暗，垃圾桶摆在房间角落，墙角落下的墙皮积起一层雪白，被宁遂顺手扫走倒掉。

　　这样低劣的环境放在城中村比比皆是，宁遂第一次带关之裕回家时还担忧过对方会回给他异样的眼神，可关之裕表现得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漏风的窗户，不灵敏的花洒，黑漆漆的楼道和几乎没有隔音可言的房间，他都习以为常。

　　送走最后一桌吃饭的客人，宁遂用抹布把桌上的食物残渣扫进垃圾桶，又把桌子擦了两遍。经过客人一晚上的来来去去，饭馆地板都显出几分灰，宁遂把地板扫干净，洗好拖把从后厨走出来，柳韵算完了账，抢走湿重的拖把，安排宁遂去干别的事。

　　“倒完垃圾就回家吧，天这么冷。”

　　宁遂应一声，拖着收容了几十名食客剩饭剩菜的垃圾袋向小巷走。

　　天气太冷，等候开饭的小动物都少了几只。把垃圾袋甩进垃圾桶，宁遂蹲下去摸了摸主动蹭他的奶牛猫。

　　“今天没剩太多饭，可能会吃不饱哦。”

　　奶牛猫仰头主动接近那只柔软的手，还有一只狸花猫坐在一旁，跃跃欲试着想蹭一蹭宁遂，可手暴露在空气中一会儿就冻得厉害，宁遂出来扔垃圾没有穿外套，不光是手被冻红了，身体也冷到有些僵硬。他站起来几步走出小巷，坐在小巷外等投喂的小狗以为今天没有饭吃，疑惑地“汪”了一声，宁遂循声看过去，意外看到街尾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不同于关之裕望着月亮，那人缩着身子，头几乎要垂到完全被衣领挡住，远远看着有几分凄凉孤寂。

　　关之裕坐在那里时，看起来像无家可归，关之诚坐在那里，倒是真的无家可归。

　　等宁遂穿上外套拿着剩饭再出来时，关之诚已经不在那里了。风吹过来，落叶打着卷儿飘到远处。

　　天气太冷，流浪汉需要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这几天关之诚都在附近游荡，有时候他会打听关之裕在哪里打工，在哪里住宿，但附近相熟的商户都被柳韵叮嘱过，没有人会告诉他。他看出饭馆和关之裕关系匪浅，几次路过都没进来，和宁遂对上眼神也会很快移开。

　　也许他想道歉，也可能只是想继续要钱，他没吐露过流连在此的目的，宁遂也无从得知。

　　宁遂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但没和关之裕提过。

　　顶着寒风回到家，关之裕还是没有开灯，家里和楼道一样黑。不同的是今晚关之裕在看手机，屏幕光亮只能映亮侧脸的起伏线条，宁遂站在几步外看不清他的神色，按开灯，宁遂半开玩笑道：“不要这样节省电费啊。”

　　……

　　早上，宁遂放轻动作起床，走到卧室门边他回头看了看，关之裕背对他藏在被子里，宁遂怀疑关之裕也醒着，尽管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宁遂说要睡觉关之裕就和他一起躺下，他还是觉得关之裕这几日都没有怎么睡过。

　　饭馆一如既往地满客，刘亮来得晚没地方坐，只好站在宁遂身边。

　　“高材生还要请假到什么时候？吕胜都快出来了，他打算和吕胜一起离开工地？”

　　请假太久确实有可能被辞退，但关之裕绝不能再和关之诚碰面，种种原因不便向刘亮透露，宁遂看看面前排队的人群，只能含糊道：“快了。”

　　角落位置坐了其他人，那人点了两道肉菜，手机开着短视频页面放在一旁，他被视频逗笑，拍拍同伴的肩膀把手机递过去，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片刻，又一起哈哈笑。

　　忙完中午这波客人，宁遂去隔壁小卖部帮老邓卸了次货。电视调到了戏曲频道，老邓躺在摇椅上，手随着唱词变幻在扶手上打拍子，他半眯眼睛问：“小关还没去上班？”

　　“嗯，要等关之诚走了才行。”

　　宁遂搬着两箱饮料走进来，老邓又说：“他应该走了吧，今天都没见到他。”

　　“是吗？”宁遂把饮料放下，迟疑地转身，向门外看了看，“会不会是躲在哪里了？”

　　“不会。”老邓把茶缸拿在手里，打开盖子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这几天我都盯着呢，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估计是昨晚走了。”

　　“那太好了。”宁遂的高兴不似作假，他边掏手机边笑着回应老邓，“我现在就告诉关之裕。”

　　关之诚走了，关之裕的生活就可以按下播放键，甚至是可以开启新的生活。关之裕的回复过了几分钟才送达，很简单的几个字：我知道了，谢谢你。宁遂站在货架边，看着手机，心却一直往下沉。

　　看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宁遂把一包饼干放进货架，踌躇着，单手打字发送：那晚上来饭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