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36、第三十六章

　　李忠翰眼下是更加郁闷了，凌致远呢却也不比他好过。虽说师徒两个的这次冲突他这个做导师的算是占了上风，但是这件事还是让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想李忠翰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如今连学生都敢跟他如此撒野，那么别人呢，那些教授系主任之流，乃至校领导有谁还会把他放在眼里？难道费尽周折回到国内就是为了获得这种待遇的？凌致远是越想越窝囊，心情十分郁闷。郁闷又无处排解，这种事找谁诉苦去？说给理工大学的同僚们，也只得招惹嘲笑罢了。如今这年月，谁理解谁的苦？谁又同情谁的难呢？每个人都在谋求自己的发展，用去了全部的精神，哪还有余力用来关心他人？他自己不也是如此么！真实的人心，他早认识了，所以他也不想去讨这份没趣。

　　只是心情郁闷得难捱，总也要想想办法排解。他想去找程映溪，可是很快他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的确是看不出程映溪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来了，但是她始终不和他交心却也让他懊恼，可这懊恼也没处说去。这倒不如她真把她的仇恨端到他面前，他也好想办法去化解。现在倒好，他和程映溪之间更难相处了，她不给他仇恨，只把他远远地隔着，又不用什么实在的东西去隔，只用空气样的物质隔阂他，肉眼看不见，但却全在胸怀之间。他拿那些空气样的物质毫无办法，他也看出来了，怎么办都是徒劳无功，他也只有独自懊恼。原还指望着回国后能重建师兄妹的情分。为能重建这师兄妹的情分，他甚至还一心一意谋划和程映溪做儿女亲家。他不停地鼓励凌霄约会左小娅，并为此事特意试探过程映溪，说凌霄如何如何欣赏小娅，而小娅似乎也和凌霄很合得来。又问小娅是否交了男朋友？凌霄可是还没交女朋友呢，如果小娅也还名花无主，不如让他们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看看。不想程映溪听后并未响应，只谈谈地回答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娅有没有交男朋友，小娅从来不跟她说这些，而她也从来不过问她感情方面的事，她要和谁交往都全凭她一个人做主。

　　程映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撒谎。她和女儿相互关心，同时也彼此尊重对方心里的秘密，多年来始终如此。程映溪最忌讳谈及当年左胜洋的死因，左小娅知道，所以从十四岁起她便再也没在母亲跟前提及过父亲的死因。而左小娅呢很最反感别人问她个人问题了，无论和谁，她都很少谈及她感情方面的事情，程映溪也知道，因此也从来不逼问。她们是一对自在的母女，谁也不会为难谁。左小娅把她对母亲的深情都寄予在无尽的体谅和无穷的感激中，母亲一个人把自己带大不容易，她只希望她能少有痛苦多享安乐。而程映溪呢则把她对女儿的爱都融入在了她给她的无限宽广的自由里，她对女儿的关心向来以不成为她的精神负担为前提。她们是母女，然却像惺惺相惜的朋友一样相互支撑着走过孤独的岁月。

　　只是这一切凌致远并不知晓，他不认为程映溪是在实话实说，他只当是程映溪推搪他，当她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和他凌致远的儿子谈恋爱。当然，他原本也不很在乎凌霄能不能娶到左小娅，他在乎的是和程映溪师兄妹的情谊能否因儿女亲家这样关系而得到历史性的重建。只是他不得以地失望了，他从程映溪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提早做出了判断，认为他和程映溪几乎没有成为儿女亲家的可能，而即便是做成了儿女亲家，程映溪对自己也不见得就好了。虽说左小娅这些日子一直在付凌霄的约会，这件事也并不是完全没了指望，但是凌致远对此却已失去了热情。

　　程映溪是靠不上了，凌致远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李忠翰带给他的郁闷，他也只好一个人慢慢消化，却不能跟她说去。说了也没有用处，即没用处，又何必和她说去？何况她刚拿了上千万的项目，自己却一毛钱的项目也没能申请到，跟她说了，她只有更得意，而自己呢也只有更丢脸。即和程映溪也不能说，那就只有哑巴吃黄连。

　　凌致远愁肠百转，无以解忧，正烦闷得很，不想屋漏偏遭连夜雨，一个叫石泉友的人又凭空跳将出来颇给他新添了些懊恼。

　　石泉友这个名字，凌致远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自从回到理工大学工作，他的耳朵里就被这个名字给灌满了。石泉友的典故他听了很多，身份背景经历他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这个人如今是理工大学一等一的红人。只是久闻其名，因无人引荐，并未有过正式的相识。虽未有过正式的相识，不过他也知道石泉友是哪一个人。有几次是在食堂的吃饭的时候偶尔见了，还有几次是远远地在校门口见了，差不多每一次都会有人指点着给凌致远说那个额头和鞋头都亮光光的人就是石泉友。

　　说起这个石泉友，相貌还算周正，大约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带着一副眼镜儿。此人一贯注重自己的形象，头和脚是他尤其用心的地方，他看人也尤其看重这两处地方。他以为头是一个人智慧的所在地，这个地界儿是一定要亮堂打眼，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智者才不至于愚弄或者试图愚弄你。而脚呢是要用来的走路的，无论多么美好光明的前程，都要靠这双脚把它走出来，因此这双脚也很重要，自然也要悉心呵护。基于上述见识，石泉友从不让一根头发丝儿挡住他的额头，而是整个露着。他总是把头发往后梳，且梳得一丝不乱，再摸上发油之类的东西，顺便摸一点在额头上，使得额头看起来总是亮光光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的头发从来都是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往后背着，一丝不乱。保持头发一丝不乱的秘诀是怀里永远揣着一把小木梳，发丝若被风吹乱了，或是掉下一缕来挡住了额头，他便会立刻掏出小木梳把它们梳理好。至于鞋子那更是一尘不染了，他办公室的抽屉里，鞋油鞋蜡鞋刷上光剂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他的裤袋里永远揣着一块鞋布。若不小心弄脏了鞋子，他会立刻把它清理干净。因此石泉友的额头和鞋头永远都是亮光光的，以至于很多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的额头上还是鞋头上。他在他自己的头和脚上花费的心思和功夫完全超过了他在学术和科研上花费的心思和功夫。好处显而易见，从外表上谁也看不出他的破绽来，满以为这一派气韵风度的背后是标准的专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