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枫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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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本就忌惮林燮功高盖主，无可封赏。之前本是打算用聂锋之事为由拴住他的脚步，不许他继续北伐。
谁想后来竟出了祁王和林燮勾结一事。如此一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解决卧榻之侧的心头大患，便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大肆封赏赤焰军不过是迷惑林燮的障眼法，让他放松警惕而已。若林燮拥兵自重，抗旨不回。那就莫怪他先抓了林殊，拿他当饵！
梁帝的猜忌，林燮何尝不知。
当梁帝那七道圣旨马不停蹄地送到北境之时，他就心有预感。这次北伐怕是再难成行。梁帝下旨让受封地赤焰军将领一同前去金陵受封，将帅分离，怕是梁帝这次要将赤焰军彻底裁撤。
林燮一瞬间仿佛老了很多，脸上的纹路越发清晰而沧桑。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心里充满了壮志难酬的遗憾和惆怅。
就算他林燮不怕死，小殊和赤焰军的七万将士难道也要陪他一起殉葬吗？
不尊君上旨意，赤焰军这支英雄之师就再难洗清身上的污点，对一个军人来说，荣誉永远胜于一切！
幸好此次战役，赤焰军歼灭大渝精锐之敌二十万余。大渝虽强，一时之间怕也难以恢复元气，就连北燕等诸国也可以得到震慑，可以说这一仗足以打出大梁边境一代人的和平。
这是赤焰军之荣，亦是我林氏之荣。此生为国为民，征战沙场，终不负祖宗社稷，虽死无悔！
林燮沉重地阖上了双眼，心中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
……
当赤焰军的捷报传遍天下的同时，谢玉的死讯也很快就传到了宁洲城。因此当罗绮听说谢玉死于乱军之中，还很有些不敢相信。
大反派居然这么早就挂了，这剧情已经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吧？
虽然不知道谢玉怎么死的这么突然，不过林帅和七万赤焰军没事就好。
可是还没等她缓一口气，就听说梁帝大肆封赏赤焰军将士的消息。就连宁州军亦都有所封赏。
不知所以的众人纷纷恭喜林殊，其父林帅被陛下亲封了镇北王。在这大梁，王爵乃是一人所能获得的最高爵位，因此极为稀罕，一朝一代都不见得能出一个。林帅不仅是皇亲国戚，又手握重兵，执掌实权，且立下这不世之功勋，日后享必也可留名丹青，刻碑立传。
人这一辈子图的什么？还不就是这些，而权，名，位，才，德这些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难得其一的东西，林帅如今却一一尽揽怀中。任是谁见了都会心生羡慕。
罗绮和林殊却不像众人那么乐观。
水满则溢，月满则阙。
林帅眼下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是人不生羡嫉，恐怕老天都要嫉妒。
再说别人不知道，罗绮可是明白，梁帝心胸不是一般的狭窄，他能容得下林帅本就奇怪，别说还给林帅封了王爵。
何况既派了夏江前来北境监军，这就证明梁帝存过疑心，若真不相疑，又何故连下七道御旨阻止林帅出兵北伐？
前倨后恭，表里不一，恐非好意，怕是暗藏杀机才是真的！
连罗绮都能想到的事，林殊更不会不知，不过他却也无更好的办法。梁帝召外将回京，天经地义，不从即是抗旨。而他无旨亦不能随意回京。眼下林氏一族本就备受忌惮，他更应小心行事，不被捉住把柄。
一时间林殊只能提笔写信给父亲和言侯。
希望父亲不要固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韬光养晦便还有收拾旧河山的那天。
只盼言侯能在其中多多斡旋，最好能劝劝父亲。
罗绮想了半天觉得这次梁帝的行为虽然怪异，但是聂锋一事，肯定已无大碍，梁帝怕是要借其他事来夺林帅的权柄。
为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她也写了两封信请由冬姐想办法交给晋阳长公主和言侯，并和冬姐说明，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是谁留下的书信。
眼下罗绮已经无法预知局势，又怕不够周密被人看了去，于是便写成了两首诗稍作提醒。
对晋阳长公主她不敢吐露太多，只能劝她小心冷静。
怜子莫轻馁，为母当则强，若逢惊变事，忍痛且偷生，终有相见日，此志毋相忘。
写给言侯的就直白多了。
汉皇一怒未央空，飞将难救戾子薨，唯有旧人长相念，可怜子夫投缳中。
她相信以言侯的政治敏感度，收到这封信应该能有所察觉，罗绮觉得这位胆敢诛君王的言侯，就算为了保护宸妃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除此之外，他们便再也做不了太多事情，只能耐心等待。
事关父亲，林殊无法再那么冷静，他心中既忧且怒，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只能强行忍耐在心底。
可是在他凛厉的剑法里，漫长的沉默里，搓动的指尖里还是泄漏了丝丝痕迹。
罗绮与他朝夕相处，林殊的异样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事实上她也快疯了，这就像是钝刀子杀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折磨。有时她也想，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不用受此煎熬。
时而她脑子里晃过一个疯狂的想法，为什么不杀了这个狗皇帝？先杀了夏江再杀了他，虽然困难，但是计划得当还是可以试一试……时而她又觉得也许没那么糟糕，或许梁帝只是打压警告，最多圈禁幽闭。时而她又觉得，没准林殊也会被梁帝斩草除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赐死，这绝对有可能……时而她又清醒了一些，不，不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有暴君才会随意夺取他人性命，以暴制暴，那不是林殊想要的，也不是我该做的，杀人或许容易，但杀人后的局面该怎么控制？
罗绮彻底迷失在自己的思维迷宫里。她只能用力地抱住林殊，给他一点温暖，也给自己一点温暖。
无论如何，我都不要看着你去死……
谁想要你的命，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在这个混沌的时刻，只有这个誓言还是那么坚不可摧，牢固地屹立在她的精神世界里。
罗绮深深地感受到，它是如此紧密地将她与林殊联系在一起，甚至超越情爱。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林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救命之恩？生死之义？灵魂之爱？男女之情？姐弟之亲？或许还有太多太多东西糅杂在里面，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理解之火，抑或是对搏击在风浪间勇者的尊重与崇敬……
她颤抖地闭上眼，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话。
小殊，活下去……
……
林燮还未到京城，梁帝就先收到了他的奏疏。
林燮能如此听话地回京，已经让梁帝略微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份意外在他看见林燮的奏疏时，竟然攀升到了顶点。
林燮上书检讨自己这些年一直主张兴兵攻伐，已是靡费民力，幸而陛下英明，及时悬崖勒马，才免我大梁生灵涂炭。眼下北境已无战事，已不需他再驻守边疆。他本就想要上京请罪，没想到陛下隆恩，飞弹没有降罪，还赐恩于林氏一族，真是皇恩浩荡。林燮自请陛下收回封赏，撤去元帅之职，让他可以赎罪于天下。至于赤焰军，林燮则表示，将士们只知忠君爱国，并非是他们的罪过，请陛下只降罪于他一人。
林燮的表态让梁帝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态度。林燮的强势他是再清楚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才像是林燮常说的话。
不知此时他的服软是真心顺服，还是另有所图？
不过思来想去，眼下局势还是有利于他，赤焰君大军远在北境，将帅几乎只身前往金陵，只要入了金陵那就是瓮中捉鳖，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于是梁帝决定按兵不动，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无论林燮怀有何种心思，图穷自然匕首见，局势如今尽他的掌中，他倒要看看林燮这是唱的什么戏？
林燮一入金陵就前往宫城请求入宫请罪。
梁帝很是晾了他一会儿，不过据高湛说林燮依旧谦恭的在宫门外等待，心下便舒服了不少，于是叫他进来觐见。
这次谈话让梁帝很满意，林燮的识趣让梁帝少了很多忧虑。林燮心领意会表示愿意出面推动赤焰军的裁撤，并建议，赤焰军毕竟是善战之军，可以留其军队混编于其他驻军中，继续为陛下守卫边疆。
梁帝也没有反对，赤焰军毕竟刚打了一场打胜仗，突然撤军朝野上下肯定颇多议论，这样有个由头也好操作。化整为零的赤焰军便不再是威胁。
现在想想梁帝也觉得，那封指证林燮和祁王谋反的信未必是真，毕竟无有印信，也不能确凿是二人所为。
林燮毕竟是他的结拜兄弟，又是姻亲，如果林燮诚心悔改，不再冒犯君威，梁帝也愿意做个好人，给林氏一族一个出路。
梁帝在心里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慨了一番，拉着林燮好好说了一番当年往事才放他回去。
第二天林燮主动把他的奏疏公布于朝堂，众臣一时间皆是大为惊诧，梁帝装模做样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但“无奈”林燮此意坚决，只能准他所奏。唯一让梁帝不快的是，祁王一直反对，险些误了他的大事。
若不是言阙几次打断祁王之语，梁帝恐怕要当众发怒，即使如此，下了朝，梁帝还是在养居殿里发作了一通。
他气的满脸涨红，夏江说过的那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陛下，哪怕莫须有，祁王顺从林燮之心，林燮爱护祁王之意恐非虚假。”
是啊，有军队的林燮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林燮对祁王的影响力，恐怕还要比他这个君父更多些！
梁帝眸光一闪，寒光凛凛，顿时下了狠心，他低声吩咐高湛。
“你亲去接晋阳和林燮入宫，说是家宴。”
高湛躬身应诺，回来时却只带了林燮一人。
梁帝问是何故，高湛便说晋阳公主病了，不能起身。梁帝心里略松了口气，心想晋阳不在也好。便没有再理会，给了高湛一个眼神，便携着林燮前去前殿。
说是家宴，其实也就是梁帝，皇后，宸妃，静妃几人。
皇后乃是国母，家宴自然不可无她在侧。
其余宸妃，静嫔，一人为林燮亲妹，一人为义妹，也倒算的上是家宴了。
虽是亲人团聚，但是毕竟君在上，臣在下，还是有些拘束，且今日不知为何，殿中气氛古怪，并无欢乐很是冷淡。
言皇后见此，心中不忿，以为殿中之人觉她是外人碍事，才会如此，便接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宸妃心中一直为儿子景禹担忧，听说今日朝堂之上父子两个很是不快，何况还是为了哥哥……宸妃实在有些不明究竟是怎么了？前几天哥哥还是大梁的英雄，今日怎么又自请夺爵削权？一时间便有些心不在焉，但眼下言皇后告退惊醒了她，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活跃气氛。
梁帝见林燮低头不语，滴酒未沾，眼神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他见宸妃在一旁笑靥如花，轻声快语，眼中终是闪过一丝不舍，便丢了一个眼神给高湛。
高湛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没一会便有一个宫女斟酒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洒在了宸妃的衣裙上。
宸妃赶紧请罪，退出殿外更衣去了。
此时，殿中便只剩下梁帝，林燮，静嫔三人。
静嫔略微抬起了秀气的下颌，飞快地扫了下首的林燮一眼，眼神十分不安。
梁帝忽地大笑。
“林燮，你与静嫔怕也是十多年未见了吧，来，静嫔你去为你的义兄斟一杯酒，朕要与他共饮，为这么多年来的君臣之义，兄弟之情！”
“陛下，静嫔娘娘身份贵重，罪臣怎敢让娘娘斟酒。”
“朕说行，就行！林燮，你不会是罪臣。”林燮虽然上疏请罪，但是群臣皆为其辩护，于是梁帝便把这件事搁置再议，此时梁帝此言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来，干！”梁帝沉声向他举杯，似乎是略有醉意，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
“微臣遵旨。”林燮微微翘起了一边嘴角，或许是习惯了严肃，那抹极细微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违和。他静静的应声，眼神落在了眼前的这杯酒上，突然间染上了一抹决绝之意。
电光火石间，静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林燮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玉手一松，斟满了酒的玉杯唰地落于金砖之上，摔个粉碎。
大殿之中瞬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梁帝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静嫔，再斟一杯！”
静嫔双手颤抖地斟满了酒，看向了身前这个令她永生难忘之人。
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她近乎贪婪地又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记个清楚。
“义妹敬义兄一杯。”
侧对着梁帝的静嫔嫣然一笑，好像从未这么快活过，她举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然而在下一秒，这巨大的欢乐又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哀恸……
林燮敏捷地从她手中夺过酒杯，仰头饮尽。
静嫔几乎就要大喊出声：“不！”
可是终是在林燮的目光里安静下来，他也笑了，满是洒脱与疏阔，光风霁月一如二十年前的梅石楠。
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她用着自己最后的一点理智控制那些积满的泪水不要夺眶而出。
最后她似乎听见他微微的说了一句话。
“枫柟，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枫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