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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灰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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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弘泽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差一点没能认出自己的家门。
十名一身黑甲的风林卫全副武装镇守在大门两侧,丁佑正在街边和一队兵士交代着什么,见李弘泽回来,忙上前行礼,口中并不多做寒暄:
“见过殿下。微臣奉命负责府中防卫事宜,殿下若发现有任何异动烦请尽快告知,非常时期,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李弘泽点点头,没有多言,径直进了府中。院里四处都安排了站岗的风林卫,一队巡逻的兵士见了李弘泽,停下脚步,站定行礼。李弘泽看着这些陌生的士兵,只觉这住了五年多的府邸似乎随着青唐的离去,里里外外,全都变了颜色。
“王爷,杨大人在前厅等候多时了。”冯管家跟上来道。李弘泽略一颔首,转向前厅而去。
杨鹤亭本是跟着风林卫张罗一下护卫的事,顺便过来看看李弘泽,谁知却等来了一个没了魂似的四王爷。
“那个颜青唐,竟然真的是夜谷刺客……”
听李弘泽几句讲清原委,就连杨鹤亭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先前居然是猜了个正着。
李弘泽呆呆愣着神,仿佛是流失了全部的精力,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他的心思前前后后,杨鹤亭都是知道的,他见过李弘泽那时笑得多甜,也便懂得他此刻有多难过。他拍了拍李弘泽的后背,又用力搂了搂他,却不知该安慰他点什么。
“明天来一趟尚书省吧。”
找不出安慰的话,杨鹤亭只好说起了正事。
“金陵王的事,需得讨论应对之策,明日我爹,薛相,还有拥护你的几个宰相要在尚书省商议此事,你多少来露个面。”
“嗯。”
李弘泽应了一声,深吸口气,又长长呼了出来,强打起几分精神。
“我没事,你去忙吧,不用陪我。我困了,我去后面睡一会儿。”
说着,他对杨鹤亭胡乱提了下嘴角,出了前厅,穿过守卫遍布的中庭,经过半旧的草扎箭靶,路过门窗紧闭的客房,走进自己的卧房中,回手关起房门,外袍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上。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弓起身子,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
青唐……真的走了。
***
“叩见母妃。”
丽阳宫中,李玄昌坐在轮椅上,给丽妃行了个礼。
“我儿不必多礼。如今了结了金陵之事,我儿又能常在安都,本宫心中甚慰。”
丽妃笑意盈盈,对李玄昌招招手道。
“来,这是番邦进贡的蜜瓜,你来尝尝。”
楚梁就跟在李玄昌身后,见丽妃招呼,很有眼力地将李玄昌的轮椅推到了丽妃的坐榻旁。李玄昌依言从碟中叉了一块蜜瓜吃了。
“可甜?”丽妃问道。
“很甜。”李玄昌笑了笑,“母妃多吃。”
“哎,年纪大了,身子不济,吃多了甜的还要烧心。真是的。”
丽妃摇摇头,顿了顿又道。
“你父皇更是,太医换了几茬,药方改了又改,却半点也不见好,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每天也只能清醒那么一时半刻的。这次病得不同以往,我看要想彻底痊愈,恐怕是难了。”
李玄昌点了点头,却与丽妃心照不宣地,并没有说什么吉人天相之类的废话——成武帝若在此时此刻驾崩,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局面,拖得越长,越是会变故丛生。
“李弘泽那里,我儿是如何打算的?”
丽妃大概是冷了,招呼宫女拿来衣服披上,出言也不避讳一旁候立的楚梁。
“一次两次都死不掉,这野孩子还真是命硬。”
“是夜谷派来的刺客从中作梗,儿臣已责令他们好好处理此事,现在他们已经把人召回去了。”李玄昌道。
“夜谷这么些年用着一直都还顺手,从没出过这样的纰漏,此番竟在这样的大事上出岔子。听说他们那个新上任的谷主前一阵还在门里做了护使?年纪轻轻,爬得倒快,这次的事要是处理不好,我看他这个护使也不要做了。”
丽妃蹙着眉,一脸阴沉。
“李弘泽也要尽快解决掉,如今你父皇病得糊糊涂涂,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没了李弘泽,你的皇位也就算是稳了。”
“唔……”
李玄昌闻言,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应话。丽妃见了,秀眉一立。
“怎么?你不会是觉得得了金陵王,就不必杀他了吧?金陵王不过是个虚位,那帮文臣接下来定是要给李弘泽争取太子来破咱们的局,到时候有太子压在头上,你这个金陵王就什么也不是了,你又怎能在此时心软?”
李玄昌被丽妃一番话拉回神,微微一笑,开口话音仍是不疾不徐,一派从容。
“儿臣并非心软,只是一时还没想到对策。在韶方之时失了手,那厢已是有了戒心,如今沈茂拨了不少风林卫去了广陵王府护卫,每日有贴身侍卫前后不离地跟着李弘泽,王府的吃穿用品一概需要经过严格查验。总之现在想要下手,已是不比之前那样轻易了。此番定计再马虎不得,必得计较出一个万全之策,以求一击成功。”
“嗯。”听李玄昌这样说,丽妃算是放下了心,“你心中有数便好。如今你离皇位只有几步之遥,为了朱雀门,也为了你自己,切莫掉以轻心。”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出了丽阳宫,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李玄昌不禁紧了紧披风前襟。楚梁忙把李玄昌抱到轿子里,行至大门口,又换了马车。
“你上来吧。”
楚梁安顿好李玄昌,刚要去乘马,只听车中人对他说道。楚梁依言上了马车坐定,只见李玄昌用手炉暖着手,也不抬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被殿下看出来了。”楚梁笑笑道,“小人是有一个想法,或许能从广陵王周围严密的防备中钻了空子。”
“原是此事。”李玄昌哦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
“还有十几日就是新年了,如今陛下也是病重,殿下不如建议礼部于新年伊始,在灵山祭坛为陛下操办一场祈祷身体康健的祭礼,届时由殿下与广陵王带领众臣一同祭天祈福。”
“祭天必要有酒入口,若我们在此酒中做手脚,广陵王的护卫怕也是鞭长莫及。况且祭礼之时人数众多,场面难免混乱,也可安排人手在守卫之中见机行事。”
楚梁几句话将计策讲清,便不再多言。李玄昌听完之后沉吟了许久,方才略略颔首,表情依旧漠然。
“嗯,可行。你且去做准备,传信夜谷,叫他们派人把那药送过来。还是让他心疼病发作而死好了,干干净净,别再多生枝节。吩咐好了,剂量可别送得不够,他也就只喝这最后一次了。”
***
“依下官所见,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让陛下将四殿下册立为太子,这样他们处心积虑抢了那金陵王,也便无甚意义了。”
不出丽妃所料,尚书省中,杨相、薛相、几名朝中重臣以及杨鹤亭聚在内室中,果然在讨论太子的事情。
李弘泽沉默地坐在上首,好像只是作为这场讨论的吉祥物存在,没人问他的建议,也没人期待他能说点什么,仿佛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都与他无关。
不过李弘泽倒也没放在心上,反正现在他也没有那份心情,假装对政事有多么积极热忱。
他们想怎么做,我听话便是了。
李弘泽默默地想。
“金陵王一事,必不是处于陛下的本心。”
一旁的杨施喝了口茶,朗声说道。
“蔡连城最擅威胁,在座诸位也是清楚的,此番金陵王的册封必然也是如此得来。本官相信陛下不会就此将大周交与朱雀门手中,就算陛下真如此作想,此时此刻也必须坚定表明我等的态度。我打算明日便去向陛下建议册立四殿下为太子,不知诸位谁愿与本官同去?”
“下官愿意同去!”
“下官愿意!”
“愿为杨相马首是瞻!”
众大臣纷纷响应,内室中一时间人声满溢。杨施说了句好,便转而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说辞细节。讨论间又时时夹杂着对朱雀门的不满与无奈,气氛很是激愤热烈。
相比之下,静静看着这热烈场面的李弘泽则显得尤为冷清抽离。坐在后方的杨鹤亭向李弘泽那边看了一眼,悄悄退出人群,走到李弘泽旁边,故意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殿下身体不适,要不今日就先回去休息?”
李弘泽与杨鹤亭对了眼神,心领神会地顺了他的话:“抱歉了诸位,昨晚睡得不好,头痛得厉害。诸位商议过后,若有需要本王配合的,本王一定尽力。”
众大臣没有留他的道理,也没有留他的必要,也便各自说着殿下保重身体,恭恭敬敬地送李弘泽离开了。
“多谢了。”出了尚书省,李弘泽对杨鹤亭道。
“你……还好吧。”杨鹤亭忍不住问道。
李弘泽没有回答,抬抬手表示没事,径直钻进了自家马车。